韩舸想他怕是真的痛极了,手指给他拽着,心里不可谓不心疼,恨不得替他受了罪,嘴上倒是刀子一般不给情面,直说道:“谢大少爷如此滔滔不绝,怕是力气足的很,正好,在下有许多问题要请教谢少爷……”
谢安逸立刻老实了,他最怕韩舸这样装腔作势的跟他说话,惆怅的长吁一口气,不想带动了伤口,眯着眼睛歪着嘴巴嘶嘶吸气,神态十分活泛,被捉现行的知无不言模样,说道:“便问吧。”
韩舸到了此时,才真正落下心里绷紧的弦,他扮起严肃的脸,却不知从何问起了,斟酌一番,问道:“安逸,我希望你不要欺瞒于我,你离家,可是和我有关系?”
谢安逸听笑话似的乐了,再怎么痛苦也掩盖不了谢少爷看热闹和鄙视人的干劲,他翻起眼白斜着韩舸,笑道:“怎么可能~~~遇见你之前,我就打算好了,要离家走一遭江湖的,这是我一生的愿望。”
说到最后一句,虽然还是不正经的翻着白眼,可韩舸能感觉出谢安逸是认真的,他不止一次情不自禁的表达过这种向往。韩舸有些无法理解,江湖听起来仗义疏狂、道义秉然,比起波澜诡谲、勾心斗角的朝堂,热血男儿当入此局一闯,可江湖里也不乏狠辣的阴谋与残酷的斗争,只要涉及到钱权势,哪里都没有净土,谢安逸为何如此执着于此。
韩舸这样想,便也问了:“安逸,我不明白,你为何如此执着于江湖,它并不如你想的那么道义豪气。”
谢安逸垂下眼,长长的睫毛便遮住了那一双流光溢彩的眼,也挡住了韩舸探寻的目光。他抿着嘴笑了一下说道:“可能,是我从没踏出过家门的原因~~古人曰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虽没读到万卷书,倒也想瞧瞧胜过万卷书的世间路,又听得说书人竟说些义薄云天的江湖事,听的多了,大概,就魔症了。”
第三十六章
韩舸接着劝道:“安逸,回去吧,莫要让你爹和秦太守担忧。我们不是说好了么,以后一起闯江湖的,你,等我一年,好么?”
谢安逸抬头看着韩舸,笑着说:“俗话说世事无常、福祸相依,福朝至,祸夕可来矣,一年不长久,却也足矣令时间天翻地覆了,韩舸,我等不起。”
他话语说的在理,形状仍然是谢安逸似的戏谑,完全没有参破万事的得道高僧那种宝相庄严,韩舸却不知是因为心里有鬼或是其他,听的心里咯噔一响,霎时生出一种这孩子样的娇贵少爷几乎都什么都知道的错觉来,目光静水深流似的将谢安逸面部的边边角角都浸了个透,问道:“既是天翻地覆,又关你谢安逸何事,你还不是过你谢家少爷吃穿不愁的日子,有何等不起的?”
谢安逸立刻摆出生平所能表达的最大鄙视来,偏着头将黑溜溜的油亮眼珠滑溜到眼角斜觑着韩舸,急了骂道:“狗屁,不愁,都快愁死我了,再不跑路,少爷我的终身幸福可就毁于一旦了。你前脚一走,我表哥后脚也跟着走了,我爹近来闲了下来,一天到晚追着我唠叨,呐,你看啊,就是这样……”
他整整面部表情,摆出一副谢义山式的严肃来,微眯着上眼角一副苦重心长的模样,压住低沉的嗓音劝道:“安逸啊,你也老大不小了,爹也老了,别人家的公子哥孩子都满街跑了,爹随着你胡闹到现在,也该懂事了,你一天不成家,爹心里一天不踏实,对你娘没法交代。你王伯家的闺女正是二八年华待字闺中,卿卿你也见过,温婉贤淑、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谢安逸散开了绷住的脸,猛地叹了一口气,躺着无奈的对韩舸一摊手,耸拉着眉头愁云惨淡:“你说,这日子可怎么过诶~~~~我喜欢的是你,你不中意我,那也不妨事,我可以一个人过啊,说不定哪天,我就忘了你……”
韩舸听到谢安逸要成家,心头十分不是滋味,待听到最后一句话,不是滋味霎时变成了五味成杂,截断谢安逸貌似还剩一大串的喋喋不休,脱口便是:“谁说我不中意你。”话一出口,自己都愣住了,别人都没下套,自己嘭的一声就跳进坑里去了,他韩舸英明一世,居然也有愣头青一样的时候,顿时脸色犯黑,不可谓不尴尬。
谢安逸那就不一样了,他被韩舸突如其来貌似表白的结结实实震呆了,他扬着眉毛瞪着眼睛张着嘴,一副傻不拉唧的呆头鹅模样,瞬间反应过来以后,毫不吝啬的笑开来,不外乎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拼凑出来的一个笑脸,可韩舸就是有种暖阳融雪春暖花开的感觉,嘴角止不住的就弯了起来,一个微笑没展开来,谢安逸已经咋呼开来得瑟:“韩舸~~~当真?再说一遍吧,我没听清~~~说吧说吧,我不笑你~~我真的不笑,看我正经的脸,求你了……”
伤患谢安逸没法跳起来抱着韩舸非礼,只能拉着韩舸的手摇来晃去的撒娇,韩舸笑着任他折腾,展开柔情攻势轻声劝道:“安逸,你一个人我不放心,回家去好吗?等我手头的事情落定了,立刻回来接你,成么?”
他相貌出挑,扮起深情,棱角分明的五官都柔和起来似的,那叫一个直捣心窝,屡试不爽。谁知谢公子意志坚定不吃这一套,谢安逸依旧是眉开眼笑,拽着韩舸的手和他十指交缠,说道:“色诱也是不成的,我是很有原则的,出了家门不走一遭,回去不得被秦望昭笑死,丢不起这人。这样好了,我呢,慢慢走,到了一个地方就给你写信报平安,你……”
韩舸现在才知道,谢安逸居然是属秤砣的,他心里盘算了一番,说道:“也罢,我陪你走一段路,出了临洮再说。”
谢安逸毫不客套,也不询问下韩舸是否会误了事,点头如蒜,生怕韩舸反了悔,将手拉的更紧些。
韩舸回握着,皱着眉头问道:“安逸,你身量怎么消减的如此厉害,十分不寻常,可是有什么隐疾?”
谢安逸一副比韩舸还要茫然的模样:“啊~~~?那个,我也没法背起自己呀……”
韩舸泄气,决定自行去问他爹比较靠谱,换了另一个问题,指着谢安逸胸口的刀伤问道:“这…算了,你这刀伤昨日流血难止,这你总该知道吧?”
第三十七章
谢安逸继续摊着他那张茫然无知的脸,悻悻说道:“有吗?会不会是…伤口太深了?我长这么大,身上没有超过这么大的伤口,”他伸出手比划一下,大拇指和食指之间拉出不到半寸的距离来,看向韩舸的眼神那叫一个小心翼翼,韩舸阴沉着一张俊脸,于是谢安逸又将指缝间的那点距离再缩了一点。
韩舸从没见过对于自己的身体都如此一问三不知的大爷,他能全首全尾的蹦达到现在,真是多亏了他爹的细心照看。他挫败的叹了口气,决定以后类似的问题,再也不对谢安逸开口问了。他看着将五指在自己手中绕来绕去的谢安逸,心里想着,两个月,哥舒翰,你只能陪他走两个月,到时~~~再作打算吧。
鉴于这农舍只有这一间空出的屋子,到了夜里,韩舸只能和谢安逸同睡一张,正好合了谢安逸的心意,他一边忍不住笑的跟即将调戏良家妇女的恶霸似的,一边又要装的坐怀不乱心思纯洁,于是韩舸每次回头看去,就能看见谢公子辗转与两种表情之间的过度阶段,形容极其猥琐。韩舸怕磕碰了谢安逸身上的伤,于是决定睡在地上,谢公子死活不干,还挣扎着小身板要爬起来和韩舸共患难。面对谢安逸的执着,鬼神都是要退散的,更何况对他敞着心口的韩舸。夜里两人平躺着,谢安逸睡在内侧,他身上痛得很,也没心思作怪,老实的躺好了,右手紧紧扣着韩舸左手,心满意足带着笑意的睡了去。
这农舍偏僻荒凉,食物和药材都稀缺,极不利于谢安逸养伤。韩舸出门半天,待回来的时候,不知从哪弄来辆铺着厚厚褥子的马车,小心的将谢安逸抱了进去,帘子挂起,让谢安逸看得见外边的风景,自己当了车夫坐在辕上,随手折了根不细不粗的柳条当鞭子使,也不催马,让它慢悠悠的在路上走,自己听着谢安逸啰里巴嗦的将他爹谢义山指责的体无完肤后又做起了路见不平的白日大侠梦。
韩舸驾着马,带着谢安逸沿着临洮城东郊一路游荡过去,说是走江湖,更像是游山玩水,谢安逸身上有伤,只能乖乖的任韩舸打点,他倒也老实,除了嘴皮子歇不下来,将韩舸荼毒的功力急增。
一晃一个月过去了,韩舸刻意走得极慢,偶尔谢安逸抱怨起来,说这和他想象的江湖差别甚大,韩舸就笑着将责任全部推脱在伤患谢安逸身上,直将谢安逸气的恨不能捶穿了马车板,天天好吃好喝着,妄图一夜之间养的伤口愈合以便于活蹦乱跳。
韩舸虽然是个大男人,比不得女子心细如发,可整天形影不离甚至夜晚抵足而眠,他自然能发现些谢安逸的异常。好比说,白日里看不出,到了晚上靠在一起,韩舸多次而明显的感觉到睡着的谢安逸常常在发抖,眉头紧皱面部绷起,明显是在忍受痛苦,摇醒他一问,睡眼惺忪的插科打诨便又睡了过去。再好比,谢安逸胸口的伤眼见着是一天天愈合起来,结出狰狞僵硬的褐色痂,可脸色煞白的不见许多好转,看的韩舸是触目惊心,本人倒是毫不在乎。
谢安逸刚结了伤疤就迫不及待的弃了马车,缠着韩舸给他弄来匹棕色的高头大马,手一拉缰绳脚一蹬,起身的同时另一条腿利落的扬起,半个翻身人就稳妥的坐了上去,动作干净到位,不可谓不潇洒。谢安逸上了马,得意洋洋的看着韩舸笑,那要飞上天的得瑟,分明一副老子也不是吃素的模样。
韩舸确实被他这深藏的一手给震到了,第一眼他就在脑海里将谢安逸牢固的定位成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柔弱公子哥,是以一而再的被震倒。不过谢安逸活了二十多年,会两三样技艺,也属正常,韩舸也不吝啬那点赞许的目光,笑着点点头,承认谢公子还是有两把刷子。
弃了马车,行程即刻快了。
谢安逸马术居然十分了得,韩舸驱马在前,他总能紧随其后不落。两人两骑在偏僻的小道上纵情飞奔,别有一番快意涌上心头,心气都开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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