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得一个问题,现在你该走了。”赵祚将目光撇开,也将这话撇了开去,他回首对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那位宦官道:“公公替信陵主掌灯。”
羡之却不能做到不依不饶,他是谢无陵的学生,却还是他赵祚的子嗣,也更是一个主子。他要想站上高位,旧时是他力不够,不能留住谢无陵的命,如今他能力依然不够,他还做不到在这殿上同他父亲对峙。他有些愤懑地快步退离到殿外。
赵祚看着这个负气而走的孩子,却比以往淡然了些,许是因为习惯了。
他拿起手边的檀木盒子,打开来两根旧弦,似是有些年头了,他的指头压上这两根弦,嘴角却带了道弧度,那是曾经让谢相痴迷的笑。和着一声轻笑,他眼里的柔情满溢:“你呀,走了还有那么多人惦记你,要是他们知道你活着,岂不……”
岂不都要和我抢你?
今夜的秋月高悬于空,月下同行的三人,却心思各异。
羡之和公公走在随珠身前,羡之知道公公跟了父王很久,是父王的心腹,父王这般托付,是怕旁人看轻了这山野煮茶的妇人,但他也比旁人更疑惑。
公公见身边的人步伐慢了些,似有所思。遂叹了口气,问道:“信陵主,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
“老奴在宫外识得一位仙人,他曾说,‘总有浮云遮眼,也不知这眼里瞧的,可都是真的’。”
“眼里见的不真,那还有耳里听来的呢。”羡之知他话里有话,顺从接话道。
“古人言,耳听为虚。”
“这……”
“这答案,信陵主不必着急想。老奴还有一问。”
“您…问。”
“在信陵主眼里,这故去的谢相是何人?史官批他一‘佞’字,在您眼里,他可是一‘佞’臣?”宦官一壁同他说着,一壁将目光移向他身后的那位妇人。他见妇人也听这问听得认真,心下才得缓上一口气
“您…不当如此说老师,他于我心里,有功有过。”
“功于何,过于何?”
“功于这半世太平,过于……他为人狠厉,他将这山里一人做成人彘,他……”羡之却突然说不下去了,谢无陵的功,于世人眼里不过这半句话,但若数起他的过错,大家都津津乐道,条条款款甚为详细,这几年来,他在民间听来的,都可以不差一字地复述了。
“不,不是这样的。”那本站在羡之身后,一言未发的妇人,却驳了他道。
月华入庭,百物静默,一别经年,这贤山上的爱恨与腌臜,又重新被人娓娓道了出来。
第11章 莫信他言
乍暖还寒,万物复苏时候,清虚玄观迎来了它那一年的第一位客人。
早莺争树,叩门声轻响,门外檐铃央央。观内一仙人,拂帘牵幔而来。青丝绾高髻,她启门探看。
门外是一柄油纸伞下,一春衫公子,一别经年,他仍是蓝绶束发,仍是那双桃花眸,惹得玄观风月浓。
“无陵问真人安好。”他将油纸伞收了去,才迈步入。
“安好安好,倒是小陵儿你,又何哪家仕子渡了哪山哪河啊?三年未见,倒是长得更俊了。”妙法一边问着他,一边领他往明台的那茶案前去。
“三年,泅渡扶风城呢。”
“哦?”妙法回身,挑眉觑他,上下打量了番,揶揄道,“是谁家的丫头将你这俏郞管住了?”
“并无姑娘。”那时的谢无陵上前两步,从妙法手下骗过茶盏,兀自斟酌起来,“这世间的姑娘,哪个比得过真人?”
“你就和你的师兄学吧,哄人是一套一套的。”妙法伸手,往谢无陵额前点了一下,又嗔他一句,才落了座。
清虚观依山建着,山岚盛,撩拨了这满观的纱幔,还撩拨着那真人的额前发。妙法将发往两鬓捋了捋,装作漫不经心般觑了他伴手的那盒子,道:“那可是给你的师兄带的?”
谢无陵依言将那一方木盒置于案上:“不,是要真人替我收着的。”
“扶风城里的东西?”妙法闻言,蹙了眉头。盛京的东西多是值钱的玩意,扬州欢场的娘子都羡慕着盛京来的客人赏下的玩意儿,但这些玩意儿,也给许多娘子带来了灾祸。那些薄命的红颜命绝时的模样,她还记忆犹新。
“是,也是小陵儿的命。”
“如此贵重?”妙法抬手作势将那木盒推去,却又带着几分不果断,“那我可不收。”
谢无陵只顾低首抿了口茶,将她这手势视若无睹。妙法的性子惯来如此,早年有时疫时,住持开寺门纳游民,她一壁嫌着游民不知礼,一壁仍是开了观门,做衣发物;再后来遇着师兄在山道上捡回来的丫头,也是一通生气,道是不会养,却还是日夜照料,直至那丫头的家人寻来。这般不过刀子嘴,豆腐心罢了。
谢无陵还未开口,她终还是将那木盒收入了自己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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