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以自身的人类形态为美，便认定异类形态为丑，狭隘至此，还美名其曰审美，不觉好笑吗？”怪物说。
“没头没脑的一团软肉，挥舞着许多触手，任哪个种族都会觉得丑吧。”
“看来你的见识的确实在浅薄，单加入联合星生活的种族就有很多此类形态，上届联合星选美夺冠的就是触手先生，他有三十四条触手。”
加云笑了，道：“那你应当去选美，变出六十八条触手来。”
“所以你知道以你人类的眼光来评定事物是有多么滑稽了吗？”
“可是我觉得你在水中很美。”
加云此话一出，怪物竟一时没接上来。
“你在蔚蓝的海中舒展开来，非常自由，闪闪发光的样子，非常非常美。”加云没等怪物回应，继续说道：“我想在水中的那个姿态是你的本型吧。”
“何以见得？”
“因为你别的形态都非常敷衍，水中的形态却浑然天成，混沌中夹带有序，非常精致。而且你在水中游行的样子，好像你一辈子都生活在那里。”
“你分析得没错。”
加云趁胜追击：“可惜我不适应水生，不然真想每日和你一起待在水里，看着那样的你。”
怪物又语塞了半晌，两人猛然从剑拔弩张的状态中转换，他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是继续羞辱他激怒他，还是随他一般和颜悦色，赞美对方。
可对方是个低级到完全没有可赞美之处的生物。
加云躺到岸边的一小片浅沙之上，转过头来问怪物：“你的母星也有很多水吧？地球也是个有很多水的星球，你知道我们称其为海。地球上海水很多，所以远远看去是深蓝色的。你的母星呢？”
怪物以人类行动的姿势走到加云身边，坐了下去，开始为他讲述：“我的母星只有百分之一点三七的陆地，其他地方都被海洋覆盖。从远处看去是均匀的湛蓝色的。”
“那你们是你母星上唯一的智慧生物吗？”
“不是。海中共有十七种拥有文明的智慧生物，陆上有两种。”
“好多啊……”
“因为那是很广袤的一颗星球，又非常古老。”
“你们种族的文明是怎样的？”
怪物伸出人类形状的手，看他手上的掌纹和指纹，说着：“我们没有文明。因我族会记录和分析所看到的一切，他族称我们为观察者。年长的同类在星球苏醒之初便存在了，生存至今。”
加云瞪了瞪眼睛，道：“真难想象。”
“以你简单低级的头脑……”
“是想不通这么深奥的问题的。”加云插嘴替怪物将话说完。他又说：“我无法理解的是，怎么解释呢，我作为一个人类外加佐助可以活到一百五十岁，理论上来说可以活到两百岁，可是活到两百岁的人类寥寥无几，生命会因各种各样的原因终结。”
“我族的最终形态是永生的。”
“对啊，我就说这个，很可怕不是吗？没能活到生命终结的人，除去事故，几乎都是自己了结了生命。他们会选某个时间点，杀掉自己。在地球上人类原本是活百岁以内的，我想人类的意识只能支撑那么久吧。身体还能支持，但是精神也会老去，会受伤，会磨损。当你得到什么又失去，当你感到无力和寂寞，当你所珍重的人和物都慢慢消逝，精神也失去了一部分。总有一日精神会崩溃，会无法承受。我曾经认识过一个人，他抛弃了人类的肉体，将大脑移植到生物机器上。据说他已经活了几百年。他很有钱，买下很多研究星球，赚更多的钱，做更多的研究。上次我见到他，他的精神已经错乱。欲望能使人活下去，但欲求被不断满足，也会迷失所求之物。他很快就会死了。”
怪物说：“渺小而可悲的人类啊。”
加云苦笑。“所以我有疑问，永生的你们，真的拥有生命吗？你们真的可以被称作生物吗？你们存在意识吗？你不觉得，比起一个活生生的生物，你更像一个数据流。”
“低等生物对于无法理解范畴内的事物强加揣测，结论就是如此可笑。”
“毕竟只有活着才会死去。”
“你先前的分析尚有依据可循，之后便是全然的妄想了。”
此时日出已经过去数个小时，冰应是都融了，星球之上静悄悄的，温暖的水汽将两人包围。
加云起身，将怪物携带在身体内的海草取了出来，捋平铺在沙滩之上，想将其晒干。他还咬了一块尝了尝，又苦又涩说不出的难吃，于是吐掉了。
再次坐回到怪物身边，他问：“你说你们有最终形态，还听你说过第二形态？你是最初形态？都是什么样的状态呢？”
“我族新生儿皆为初级形态，可以选择是否异性到第二形态。第二形态下可以将身体组织彻底异性，可以适应各种环境，包括宇宙真空环境，同时常规武器无法对之造成伤害。第二形态之后在某个时刻便会自主进化到第三形态。第三形态的我族才是真正的永生不灭，意识已不存在于物质形态。”
“那你既然加入舰队，为什么不进化到第二形态？这样战斗的时候会有很大优势吧？”
“因为我还没有决定好。”
“决定好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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