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忙不迭应了,临时指派了几个精悍的家丁护卫,又赶着去叫刘嬷嬷。那刘嬷嬷是宝钗的乳娘,平日里走路倒甚是利索,不料这日回说闪了腰,不能出远门,气得薛姨妈差点骂人。无可奈何之下,又唤了莺儿的娘黄氏,命跟着姑娘出门。
母女商议妥当,宝钗遂重新梳了头,命人寻了年下给薛蟠做的一套新衣服穿上,又戴上帽子,装束一新,一眼望过去俨然一位极俊美的一位公子哥儿,唇红齿白,就着西洋镜前照了一回,叹道:“衣服太大了些,何况太过鲜亮,不似账房先生的穿着。只是急切之间也顾不上许多了。”
薛姨妈在旁催促道:“这就很好,远远望过去,再看不出破绽的。”宝钗并不答言,命莺儿开了大箱子寻出往年画扇面时候用的颜料,黄黄的抹匀了,仔细涂了脸和手,又用画眉的炭笔描粗了眉毛,接着取出一个精巧的匣子来,打开机括,从中翻出薄薄的一层胡须贴上,感叹道:“原本是小时候顽皮时候的东西,想不到今日竟派上用场了。”
宝钗这一番装扮,瞬间从一个妙龄少女变成了清秀的公子哥儿,薛姨妈和莺儿见了都啧啧称奇,道:“若非亲眼看见,在外面是断然不敢认的。”宝钗这才放下心来,悄悄地带了莺儿、莺儿娘坐上车子,由几个家丁护送着往鼓楼西大街的恒舒典。
薛蟠就在门口站着,待进了里屋一问才知道,要查的账目却又不是恒舒典的,却是旁边一家绸缎庄的,只因恒舒典这边铺面大,后头院子清净,才将宝钗迎到了这里。
宝钗闻言便笑着说:“既如此,何不将这些账簿搬到家中,也好慢慢翻看?”
薛蟠脸上红了一红,半晌道:“我哪里等得及这许多时候!”
宝钗心中微微疑惑,待到账簿送过来,才恍然大悟,原来这绸缎庄不过一间小小的铺子,账目也是有限,只是薄薄的几本册子,熟手一个时辰即可翻阅完毕,想是薛大少顾及面子,不好意思拿回家去。
不多时,旁边莺儿打探得缘故,悄悄来告诉宝钗说,是大爷一时兴起,去那家绸缎庄闲逛,不意那家的儿子得罪了大爷,大爷就气的说要查账。
宝钗亦悄悄问道:“可曾问明白是什么缘故?”
莺儿奉命去了,宝钗在这里随意翻看账目,虽挑出了几处小错,料得“人至察则无徒”,这等徇私亦属寻常,故不肯轻易以此据实相告。
薛蟠在旁等得焦急,时而亲自给宝钗倒上一杯茶,以示殷勤,时而向宝钗说道:“实在是人善被人欺。前几日我在珠宝铺里看些首饰,不过是一两重的镯子硬要诓我说半斤重,明明是东北产的玛瑙偏要装作是西洋船运过来的红宝石。在别人家吃这些亏也就算了,若是自家人都哄我,岂不是反了天去了?”
宝钗听了,好奇道:“哥哥怎会在别家珠宝铺里买首饰的?”
薛蟠支支吾吾,似乎不方便说原因。宝钗也一笑置之,不再追问。薛蟠毕竟沉不住气,性子焦躁,又跑出去教训当铺里的伙计了。
不多时,莺儿已经将事情来龙去脉打探得清楚,悄声向宝钗说道:“大爷带着锦香院的云儿在外头闲逛,去绸缎庄定了几匹布料,又要拿铺子里的银子。开始还说说笑笑的,后来突然和掌柜的儿子起了冲突,就发怒说要查账了。因身边的几个通晓账目的家里老人都劝他,孤掌难鸣之下,这才把姑娘请了来。”
宝钗起初疑惑,不知这“锦香院的云儿”究竟是何许人也,为何看起来和哥哥薛蟠交情匪浅,突然间就反应过来,不觉脸上微红,心中如翻江倒海一般,暗道在家里只知道薛蟠不成器,性子浮躁,有纨绔习气,想不到竟然弄到公然和青楼中的女子出双入对,抛头露面的地步,继而想到薛姨妈望子成龙的殷殷之心,不免有些愤怒。
就在这当口,外头突然起了一阵喧哗之声,宝钗不觉走到门口看时,却见院子里围了一堆人,薛蟠站在正中间,一个年轻男子匍匐在他脚下,面做哀求之色。
宝钗料得那年轻男子必然是先前莺儿口中所说的绸缎庄掌柜之子,眼下他这副情形,只怕是心中怯了,跑过来向薛蟠赔礼道歉的,遂不忙着翻看账目,只站在门口听他们如何了结。忽然听到薛蟠言道:“只要你从了你薛大爷,今日之事就一笔勾销,我仍旧要你父亲当绸缎庄的掌柜,若不从时,咱们就衙门里说话,告你个私吞银钱,到时你才知道你薛大爷的厉害!”
宝钗听了,心中就有些好奇,究竟如何才叫做“从了”,正在思索间,就见那个绸缎庄掌柜之子面色如土,虽是冬天,额头却似乎不停地出着冷汗,似是十分惧怕。而薛蟠的气焰却愈见嚣张起来。
宝钗暗自叹息,犹豫着是否要上前劝阻,又怕被识破了女儿家身份,招惹来和当年冯渊之事一样的麻烦,提起冯渊,就想起据说他平素酷爱男风,紧接着又想起儿时看的杂书里的龙阳之好、断袖之癖,猛然间回味过来,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薛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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