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瑾瑜闻言,顿了一下,拱手回道:“草民遵旨。”
“走吧。”皇甫瑾珩说道,率先迈开了步子。
一路上,皇甫瑾珩故意放慢脚步,有意与皇甫瑾瑜并排走,可无论皇甫瑾珩怎么煞费苦心地将俩人的位置调整为同一排,皇甫瑾瑜总能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如此几个回合下来,皇甫瑾珩也就不再挣扎了,他清了清喉咙,说道:“王大夫,此番母后能醒过来,朕真的得感谢你。朕以前不是个好儿子,与母后的关系很恶劣,三哥要是知道了估计要骂我。”皇甫瑾珩说着,自嘲地笑了笑。
听着“三哥”这一阔别许久的称呼,从皇甫瑾珩口中说出,皇甫瑾瑜的身子不由得为之一僵,随即是周身如灼般炽热,她心虚地低下头,努力让自己淡定下了。
皇甫瑾珩回头看了一眼,继续说道“可惜直到母后病倒后,朕才幡然醒悟。人子之痛,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幸而有你,朕才得以有弥补的机会。”皇甫瑾珩诚挚地说着,不管王隐是何许身份,他的这份感谢都是由衷的。
皇甫瑾瑜不知道五弟在一个外人面前提及自己的家事,究竟真的仅是为了表示感激,还是别有深意,可她又不敢抬头去窥探皇甫瑾珩在说这些话时的表情,只能低低地埋着头,听着皇甫瑾珩近乎忏悔的诉说。事实上,皇甫瑾瑜早料到以五弟的性子,在自己死后,定是无法与母妃融洽相处,虽然她极不愿意五弟与母妃的母子关系演变至恶劣的境地,但她无法指责五弟,毕竟造成这一局面的罪魁祸首是她。
皇甫瑾瑜低着头,以为可以掩盖自己的心境,殊不知她的惊慌、感伤早已落入皇甫瑾珩的眼底。
“对了,王大夫你是神医周癫的徒弟,周老前辈名满天下,照理说他的徒弟声名自当不弱,为何这些年都没听过你的名字?”皇甫瑾珩问道。
皇甫瑾瑜闻言,内心一阵咯噔,五弟他这是在试探自己么,她赶紧敛神息气,回道:“草民不才,医术不及师父万分之一,且因貌丑缘故,多隐居深山,皇上未听过草民的名字也是正常的。”
“哦,那王大夫是在哪座山上隐居。”
皇甫瑾瑜顿了一下,回道:“落霞山。”
皇甫瑾瑜心想,落霞山在淮城附近,对南阳来说,不算太北,对北廷来说,亦非很南,如此不偏不倚的地理位置,正好适合她这种身份尴尬之人。
皇甫瑾珩在听得“落霞山”三字时,怔了一下,他继续问道:“这几年也是么?”
“是。”
“哦,那王大夫隐居深山是在研究药理还是医术?”
皇甫瑾珩的这个问题让皇甫瑾瑜觉得好生奇怪,她迟疑了,作为一名大夫,难道不是药理、医术均需精通的么?那为何还要分是研究药理还是医术?
“王大夫?”皇甫瑾珩唤道,催促着王隐的答案。
“回皇上,药理。”皇甫瑾瑜来不及去思考五弟问这个问题的深意,若仅是在药理与医术中二选一,她会本能地选择了“药理”,因为相比在医术方面的一窍不通,她在药理上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了解,毕竟她曾帮李思晗写过方子,抓过药。
“这样,朕曾听说落霞山上,奇花异草众多,而且还极具药用功效,想必是真的咯?”
“是!”皇甫瑾瑜回道,可话一出口,便觉得自己说错了,她直觉五弟的几个问题有些不对劲,可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她内心忐忑着,生怕五弟接下来会问出她无法招架的问题。
然而,皇甫瑾珩便没有继续问下去,事实上,他此刻已是说不出话,他深吸着气,强迫自己忍住上前揭开王隐面具看个真切的冲动。
皇甫瑾瑜知道落霞山是从周癫处得知的,可她并不知道落霞山是座荒山,根本没什么奇花异草,她亦不知道,三年前皇甫瑾珩为了缉拿烈焰门乱党,曾派人把落霞山翻了个遍,根本就没找到有人隐居的痕迹。
王隐在说谎,他根本就没在落霞山隐居,更甚说,他根本就不叫王隐。皇甫瑾珩想着,不觉想起昨晚在母后手背上触碰到的湿冷。
“皇上,怎么了?有问题么?”失神的皇甫瑾珩让皇甫瑾瑜心中隐隐担忧。
“咳咳。”皇甫瑾珩干咳几声以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说道,“没什么,就是靠近王大夫时,觉得你身上有股药香味,原来如此,难怪!”
“哦,可能真的是因为与药草打交道多了吧。”皇甫瑾瑜淡淡回道,默默地向后退了一步。
皇甫瑾珩闻言也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他并不知道,皇甫瑾瑜在假死后的六年里都是在药的陪伴下度过的,刚开始的四年,她成了药罐子,几乎是每天每天地喝药,后面的两年,虽然不用天天喝药了,可还是得隔三差五地泡药澡。这六年里,与药草羁绊太深,以至于经过了四年,依旧没能完全去掉身上的药味。皇甫瑾瑜自己是习惯了,没闻出来,倒是被细心的皇甫瑾珩闻了出来。不过这样也好,皇甫瑾瑜想着,药草的味道可以掩盖掉她原本的气息,对她掩饰真实身份也是有利的,可她却不知,她此刻的掩饰已然没作用了。
之后皇甫瑾珩都没再说话,也不刻意与皇甫瑾瑜拉近距离,只是默默地走在前头,皇甫瑾瑜也猜不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不过想到不用再应付五弟莫名其妙的提问,皇甫瑾瑜心中也是松了口气。心想,五弟定是没想到他那无所不能的三哥原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刻。
终于快到太后寝宫了,长廊拐角处,皇甫瑾珩停下了脚步,将手中的剑递予皇甫瑾瑜,他说道:“母后的寝宫就在前面了,朕衣襟有些凌乱需整理下,王大夫,你帮朕拿一下剑。”
“是!”皇甫瑾瑜点头应道,伸出右手就要去接,然而皇甫瑾珩并没有把剑递到她手上,而是偏着头看着她,“王大夫,这可是朕十分珍视的宝剑。”
皇甫瑾瑜尴尬地低着头,她知道五弟这是在斥责她的失礼,于是只好极不情愿地伸出左手,双手掌心摊开,去迎接那把皇上极为珍视的宝剑。
皇甫瑾珩假装不经意地往王隐手上看了一眼,于是他的目光瞬间被王隐掌心那道粉嫩的疤深深吸住了,多年前的场景在他脑中迅速飘过,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吐出,将剑放到王隐手上。
皇甫瑾珩在意思意思地整理完衣襟后,接过皇甫瑾瑜手中的剑,忍不住问道:“王大夫,你左掌怎么有一道疤啊?”
皇甫瑾瑜闻言惊惧地缩回手,紧张地回道:“这是草民上山采药时不小心划伤的。”
“哦,真巧,朕掌中也有一道疤。”皇甫瑾珩说着,在皇甫瑾瑜面前摊开他的右掌,掌心中,有一道横穿整个手掌的疤痕,他继续说道,“不过这是朕自己划的,朕称这道疤为兄弟间的誓言,它刻在朕的掌上,更刻在朕的心里。”
淮城外,迎风跪立的两人,鲜血染红的掌心,灼热的誓言。
“我皇甫瑾琰向天盟誓,愿以我热血誓死守护每一位兄弟……”
“三哥,我会守护你,亦会守护你想守护的一切……”
皇甫瑾瑜的眼眶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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