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每逢此时,这抱着婴孩的人只会含笑回道:“这孩子生下来就没了娘……他的生母……没能熬过去。”他这话只说到这里,再多的,却都闭口不谈了。人们便猜测这位公子是痛失爱妻,带着孩子来到这江南水乡忘却情伤。
那些心善的大叔大娘一面可怜那奶娃儿打小就没了娘亲,一面又是担心这公子日后续弦,继母恐怕会亏待那小孩儿,看向两人的眼神不免有些异状;而那些年轻的女儿家的神色,却是少女怀春的多些,就连那些个有了心上人的也免不了多看几眼。毕竟赏心悦目的事物人人都爱,何况那公子逗弄小孩儿的样子,真是美的如天神下凡。
渡船靠了岸,那位公子便也随着人流下了船。
江南初春的时候,柳条均已抽出新叶,湖畔的新柳都显出极为晃眼的鲜绿色,整个江陵被这些鲜绿衬托着,都显出极为鲜活的气氛来。
这里多得是些小桥流水,道路却并不曲折,就是出来此地的外乡人也能找到路,鲜少有走岔的。
这人抱着一手横抱着婴儿,另一边的肩上背了个月白色的行囊,里头沉甸甸地装满了东西。到了江陵之后他倒也不急,先是带着婴儿而江陵的街上转了一圈儿,怀中婴儿倒是不哭不闹,尤为安静,等到日头到了中天,他才进了江陵的一家客栈,要了一间客房,还叫了热水和米糊命人送进房里。
送来的米糊当然是要喂给婴儿的,这孩子从小没喝过人奶,刚出生那会儿的几个月都是靠着羊奶过活,男人带着未断奶的孩子赶路有诸多不便,以至于这孩子不到五个月就已经断了奶,改喝米糊。
他正给这小孩儿喂饭,刚到了一半,这孩子就哭闹起来,他一开始还露出惊讶的神色来,但随即就恢复了正常,很有经验似的,把窝在自己臂弯的孩子悬空抱起来。
——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这小孩儿尿湿了他半身衣裳。
于是他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心想着一会儿会有热水送来,即刻就能沐浴,倒也不急不恼,先把自己被尿湿了的外衫脱了下来,复又解了孩子的尿布,从行囊里拿出换洗的,给孩子换上。
这件事情他做了五个多月,首发自然练得极为娴熟,因此用的时间也不长。等到做完这一切,等了一会儿,才有小二把热水送上来。他替那婴儿擦洗了身子,安顿好了小的,便开始打理起自己来。
这人的头发很长,双鬓的发自然放下,都遮住了耳朵,这会儿洗澡的时候自然要把长发盘起,这才显露出他与寻常男子不同的耳垂。他的耳垂上有个小孔,虽是有段时日未带耳饰了,却没有张合的迹象。
中原男子从没有佩戴耳饰的习惯,这留着耳洞的俊逸之人很显然是外邦人。
男子洗漱完毕,便吩咐了小二来收拾东西。
他便趁着这个机会与那小二攀谈起来,问的却是当地的大户,沈家的事情。
“江公子,你问这个可真是问对人了!我王二从小在这江陵城长大,这沈家的事情我可是最清楚不过了!”小二也是个话多性子直的,袭罗刚开口他便已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这沈家的祖上是武夫,后来发了笔横财才在江陵置了间镖局,这沈家在江陵也是威望极高,谁曾想后来会出了那样的事情呢……”
那样的事情……是指沈家无故入狱,一家人被偷偷杀死在狱中,尸身还被悬在城门上供人观瞻了三个多月。
这事情发生在长安,身在江陵的店小二自然不知道这么多,因此中间的那段他避过不谈,只说了结局。
“现在沈家可是已经昭雪了,不过沈家人也死得差不多,镖局也散了有些时日了……好好的一家人,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啊!”
叶景修未能从塞北回来,开春的时候,他的死讯连同那群失踪的江湖人士一起传回了长安。幼帝乘此机会重领超纲,叶景修的势力顷刻瓦解,沈家的事情自然因为没有实证而得以平反,只是那个时候,沈家已经没几个活人了。
幼帝把沈家人的尸体运回江陵厚葬,入土的地方自然是沈家的祖坟。沈家的老五沈清秋还有长孙沈成乐生死不明,兴许是在外面躲着,还不知道中原这边的风声,因此沈宅虽然已经解了封条,却始终没人入住。
袭罗听那小二说完也没过多地追问,仅仅是在小二快离开的时候又问了一句:“沈宅在哪儿
?”
小二便一五一十地说了,末了还开玩笑道:“江公子要是嫌住在客栈里太贵,也能到沈家宅子里去住。”
“只是他们都说那沈家宅子的怨气太重,平日里蛇虫鼠蚁都不敢出没,江公子若是胆识过人倒是可以一试。”
那小二也是无聊开个玩笑,即说那沈宅闹鬼,一个带着婴儿的人自然不会搬去哪儿。
袭罗听了也只是笑笑说:“哪里的话,孩子还小,就是我有这个胆子,也怕孩子受不了。”他当然是不相信鬼神之说的,而他这次来江陵也不是特地要回沈宅,只是突然来了兴趣,随口一说罢了。
小二端着脏水走了,袭罗便抱起孩子,把行囊里的三个陶罐拿了出来。
“云儿乖~今天还没和你爹娘和四伯伯问好……”
他哄小孩儿的本事并不高明,只是怀中的这个孩子乖巧,并不总是哭闹,多数时候都是笑着的。
袭罗带着的婴儿唤作晏云,这名字并非他所取,而是婉儿临死前用血写在地上的。
他离开沙漠之后就回了中原,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胡镇。沈成乐和婉儿就在胡镇定居,他虽是离开了沈清秋,但对旁人还是在意的。
那时候叶景修身处大漠,他的死讯也没有传回中原,因此叶景修的人一直都在追查沈成乐的去向。胡镇虽然看起来很安全,但始终不是能够长久逗留的地方。行踪被发现之后,成乐带着身怀六甲的婉儿出逃,被人堵在了后山竹林内。
袭罗在竹林内的破庙里遇见了临盆的婉儿,当时的婉儿下jjwxc身都是血迹,虽是产下了孩子,却赔上了自己的性命。婴儿的脐带是婉儿自己咬断的,似乎是为了防止初生的婴儿着凉,婉儿撕了自己的外衫裹在了婴儿身上。
婉儿在一旁的地上还用血水写着孩子的名字和生辰。
她身为孩子的母亲,在弥留之前已经替这个婴儿做完了自己所有能做的。
袭罗见到母子两人的时候,婉儿才刚刚断了气,空气中飘洒着血的腥味,并不好闻。这样的景象并未激起袭罗的感伤,只是让他有些小小的遗憾,紧接着,他就抱着婴儿离开了竹林。
一个年轻男子照顾起刚出生的婴儿来并不容易,袭罗摆弄了半天才摸出些门道来,这婴儿倒也经得起他的折腾,没病没灾地熬了几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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