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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日王已站住不动了。风六道:“你站近一点,还没开始呢。”拜日王道:“好啊。”便又往前站了几步。风六和他对站了一刻,见他果然一动不动,便迅速地拔出新月刀,裹着重重月影向拜日王袭了过去。

距离如此之近,拜日王当难以幸免。江离看在眼里,却丝毫无动于衷。别人的生死对他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拜日王见风六动了,倒很开心,道:“哈,你输啦!”他说着举起一根手指,在月影前轻轻一点。一圈黑色波纹悄悄弥漫开去,那些弯月一样的利刃遇到这波纹,竟消失无踪了。风六只觉得那波纹中传来一股拉力,他慌忙抽身后退,才避免自己那柄宝贝弯刀被吸入进去。

拜日王欢喜地说道:“你要做小狗。”

风六恬不知耻地学了几声狗叫,他倒不在意叫两声。拜日王说道:“你等等。”他说罢几步便跨到了几丈外的山丘之前,想来那山丘之中也有住所。他低头钻了进去,对此间倒很是熟悉的样子。

拜日王很快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块大木板,一根长绳。他把长绳绑在木板上,自己盘腿坐了上去,再对风六招手道:“过来过来。”风六问道:“干嘛?”拜日王说道:“你输了,当然要拉我啊。”风六冷下面孔,说道:“说了做小狗,可没说做牛做马。”拜日王理所应当地说道:“我们这儿狗就是要拉车的呀。”

江离懒得看风六自讨苦吃,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三宗修士将风回府内的珍宝清理干净,然后一把火烧毁了所有痕迹。他没有错过一丝细节,反复咀嚼此刻的复杂情绪,这一刻的感受他多年以后也不曾忘记。他在雪地里一动不动,雪水被他体温融化,不一会就浸湿了衣衫。过了许久,他才自己做出了一个归纳:

师父本来就是如此,人都是如此!他们没有错,是自己错了。以往是自己天真,竟然有那么多可笑的幻想。

他得出这个悲凉的结论,便以为自己一夜之间长大了。

他只是更加思念孟宁,想向他倾诉一身的飘零苦楚,又或者什么都不说,只轻轻地拥抱。

想到孟宁,他不禁又想起那平静的少年时光。唉,都是假的,都是假的,该是认清现实的时候了。

算一算,他也该进十九岁了。

他胸膛和腹部还有些伤,但也不甚在意。风六和拜日王打闹的声音越来越远,江离也起身往天际飞去。他想尽快离开这里,他希望孟宁此刻就出现在他面前。

这里的天似乎很矮,白雪和白云在不远处交汇到了一起。江离四处飞了一程,地平线始终在他前方,触手可及却始终达不到。雪野枯燥而美丽地铺排,不知究竟要延伸到哪里去。

江离找不到出路,只好折身往拜日王出来的那个山丘飞去。

那山丘之前题着“冰天雪地”四字,其中果然凿有住所,一小截冰洞连着一个高大的厅堂。墙上嵌着一块月明石照亮,地上胡乱放着些桌椅板凳等器具,地上堆满了杂物,想是拜日王的杰作。他疯疯癫癫地住在这儿,也不懂得打扫房间。

江离在这房间中扫视了一圈,发现一侧墙壁上用行草题着一首《乌夜啼》词,痕迹尖利潇洒,像是用剑尖刻上去的:

漏断不成眠,雪原斫斫风声。料得年年春不至,懒向东君行。

残酒且就孤影,一身几段飘零。扶头饱饮意难尽,无事莫长生。

落款写的是陆风回,江离从未听过这号人物,暗想,他不知经历了多少人世悲凉,生死离别,才会生出“无事莫长生”的感叹。

风六嘿了一声,道:“这是活腻歪了?”又道,“好好的一堵墙,却硬要题一首破词。成天想这些有的没的,可不就想死了么?”拜日王又不知被他哄到哪里去了,他倒得了清闲。

江离冷冷瞥了他一眼,暗想,你又懂很多么?却不想开口说话,转身往内室走去,果然里面还有许多冰室。一些冰室用作卧房,其中一间乱糟糟的,一看就是拜日王住过的。再往内走,空荡荡的冰室层出不穷。风六紧紧跟着他,生怕这里有什么宝贝,被江离找来独占了去。

他两人走到冰室尽头,仍是一无所获,此时已没有路了。风六在那墙壁上敲敲打打,倒叫他找到一个机关,那□□无缝的冰门缓缓地打开了,扑面而来一股寒气。

风六被那股寒气冲击得打了一个冷战,欣喜地断言道:“这里面肯定有宝贝!”

两人一进门,眼睛便向冰室中央看了过去。

冰室中央有一个冰床,冰床上面躺了一个绝色女子,着盛装,两颊红润,却一动不动。

风六吓了一跳,他上前去试探了一下,才道:“原来是死人!”

江离在室内四周看了一圈,并无发现异样,倒是冰床上刻着一些小字,看字迹同厅中题词出于同一人之手。江离蹲下去仔细查看,发现这竟是一篇悼亡之作,言辞哀切,思念之情跃然纸上。落款果然是陆风回。江离再往里走,又发现了几间极为寒冷的冰室,其内无一例外都放置着盛装打扮的尸体。看冰床上陆风回的悼亡词,这些人都曾是他亲朋好友。江离暗想,亲旧相继辞世,一个人活在这世间,想来是极让人伤心的事了。

前方还有一间冰室。

江离打开了冰门——其内也有一张冰床,床上空空荡荡。冰床上依旧题了字:

痴绝一生,一事无成。

没有这么给别人写墓志铭的,想来这是陆风回给自己身后准备的冰室。如今这冰室还没派上用场,难道这人还活着么?看落款时间,距今已有两千年了。

风六也在查看这些字迹。他看得很仔细,看到后来发现也没有宝贝,大感失望,不干不净地抱怨了几句,江离却没有应声。风六又有些话唠,没人和他说话就觉得很寂寞。他总要找些话挂在嘴边,就开始半真半假的安慰江离。

他劝解江离,既不是处于好心,也不是由于同情,完全就是无聊,就是此刻想找个人说话。

江离冷冷瞥了他一眼,暗想,这人是纪雍派来的,也不知有什么图谋。他也不想理风六,转身便出去了。风六跟在他身后,叫道:“哎哎哎,你等等我呀。走那么快干嘛。”

他俩出去时,拜日王早已回来了。风六一见他,立马迎了上去,笑道:“陛下,您巡视完您的领土了吗?”拜日王严肃地说道:“朕的领土太大,根本看不到边际。”

风六被拜日王欺负了几次,发现自己实在打不过他,便改变策略,开始拍拜日王的马屁。他改称拜日王为陛下,想着法儿的歌颂他的文治武功,把拜日王哄得眉开眼笑。几日下来,竟大有成效。拜日王一高兴,把拜日族宫廷里想得出的官职都给风六做了一遍。

江离此时却没心思恭维这位疯王,于是拜日王天天让他去抓鱼。想想当初江离在拜日族宫廷卧底时,拍马屁也是拍得尽心尽力,很得拜日王的欢心。如今他竟半点旧情都不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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