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雨水冲毁了前代青城派掌门的墓碑。剑阁和青城派向来亲善,墨渊便派了工匠前来,帮忙修缮墓碑。这是件小事,记得的人恐怕不多,不过……
想到这里,秦若勋利落转身,将司徒崇明一行人远远丢在了身后,朝着墓地而去。
若非清明一类的重要时节,这个地方平日里很少有人踏足,一处连着栅栏的木门将两个世界隔绝开来,月光将墓碑的影子拉长扭曲,映在黑色的土地上,显得阴森而恐怖。栅栏旁有个小土屋,是给守墓人住的,窗户里透出点黯淡的灯光来。夜已经深了,那瘸腿的中年男人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睡得正香。
秦若勋心中微动,穿过窗户跃进房中,将手指搭在对方的脖子上。脉搏尚在,此人没死。他心里有些失望,却又不知为何轻轻地松了口气,心神一时不稳,动作便大了些,竟不小心将对方推到了地上。
中年男人的额头狠狠地撞上地面,发出咚的一声。秦若勋的匕首都已经搭上了他的脖子,等了片刻,却发现这人根本没有一点要醒过来的倾向。
“他被人下了药?”
秦若勋愣了一下,立刻站了起来,开始仔细环视这个简陋的小屋。
屋里没有多余的摆设,正中间一张桌子,一跟凳子,再加上角落里那张破床,就是这男子所有的家当。这个中年男人一看就不怎么讲究,住处里到处落着灰尘,门旁居然还有一个好大的蛛网。
秦若勋四处都看了看,眼睛微微一亮。
三个床脚都灰扑扑的,唯有一个少了个角的床脚十分干净。他快步走过去,抓着床脚试探着往外面一掰。只听机关启动的咔哒声传来,床下一块石板自己移开,下头缓缓地现出一个黑洞来。
握着匕首的手紧了紧,秦若勋钻进了黑洞之中。里面并不如想象中那么逼仄,再前行几步,更是豁然开朗。一股热浪夹着叮叮当当的大铁声扑面而来,秦若勋不适应地闭了闭眼睛。等他将挡在眼前的手移开,看到的便是温宁被反绑双手、堵住了嘴,快要跌下剑炉的场景。
“住手!”
根本来不及多想,秦若勋快步上前,一刀割断了温宁身边那老人的脖子,抱着温宁将她拖到了安全的地方,将她上上下下看了一回,确定她没受什么伤,这才松了口气:“太好了……”
他颤着双手将温宁抱在怀里,轻声道:“太好了,你没事……”
这时剑炉旁传来老人粗重的喘息声。他捂着脖子的豁口,略一动指缝里便漏出血沫来,眼看是不成了,一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温宁不放:“她得死,小畜生答应我的,剑铸成了,就放若勋走,就放若勋走……”
这老人须发皆白,惨不忍睹的脸上满是沟壑,整个人没有丝毫的生气,眼中却爆出可怕的光芒,看着真如厉鬼一般。秦若勋侧头看过去,却觉得对方无端有些熟悉,只这一眼,脑海中瞬间便有什么炸了开来。
温宁此刻终于想法子吐掉了口中的布团,失声喊道:“秦叔,那是你爹,那是你爹啊!”
“秦叔?是若勋?”
此时福泉眼中已没了什么神采,听到这两个字,忽然长大了嘴,露出一个仿佛大笑的神情来:“你来了,你来了……”
声音越来越低,他混浊的双眼转动了一下,嘴边噙着一抹笑,眼角却缓缓渗出几滴泪水来,顺着橘皮一般的脸滑下。
秦若勋终于醒过神来一般,将温宁丢在一边,手脚并用跪着爬了过去,拉着福泉举起来的手,惊慌失措地问道:“爹,爹?”
可福泉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眼中亮光一点一点黯淡下去,秦若勋的脸色也跟着一分一分的灰败下来。
“我应该已经将爹救出来了。”秦若勋喃喃自语,像是在对谁解释些什么:“我已经把人救出来了,虽然他被墨渊折磨得不成样子,还毁了容,可到底还是活着的,我把他活着救出来了。”
“你没有。”魏岚不知从什么地方走了出来,语气平淡地说道:“你看看你手上的血,那是你爹的血。你不光没救出他,刚刚还亲手杀了他。”
秦若勋抬起头,直瞪瞪地望着魏岚,全身都颤了一下,牙缝中泄出极力隐忍的呜咽之声。
魏岚继续道:“福泉一直很挂念你,他有一回用废料偷偷铸了个小人,当做是你放在枕头底下,每天晚上都要看一眼才能睡得着。他觉得自己从前待你不好,总想着要补偿你,跟你说句对不起,可如今再也没有机会了。”
“为什么?”秦若勋的眼中沁出血色来:“墨渊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为了让你恨,你越恨,情绪越是激烈,这把剑铸得就越是成功。”
魏岚弯起唇角,拍了拍手,对围上来的手下说道:“还差最后一步了,把他丢进剑炉。”
“住手!”温宁目眦欲裂:“魏岚你住手!”
魏岚走了过来,在温宁面前蹲下。
他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摸了摸温宁的头顶,身后是一场血战。
温宁越过他的肩膀,看着秦若勋身上多出一道又一道的伤口,顿了顿,脸色苍白地哀求道:“魏岚,叫他们住手吧,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别怕,我之前不是同你说过了吗,师父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拿你祭剑。”魏岚柔声道:“大师兄也被我用计引走了,他不会看到这一幕的。”
温宁不可置信地望向他:“那是秦叔,小时候抱过我们的,还分糖给我们吃。”
“那又怎么样。”魏岚不怎么在乎地说道:“他又不是我的同门,真算起来不过是个下人。当初你知道了真相,其实也就伤心了那么一会,所谓真正的大悲大喜之人哪里是那么好找的,为了今天,师父可是准备了许久。”
见温宁眼中露出厌恶之色,魏岚撇了撇嘴,有些无趣地站起身来。秦若勋已经被人擒住,他走过去,扯着秦若勋的头发就要将他丢进剑炉。
温宁瞪大眼睛望着这一幕,忽然颤声吼道:“魏岚,你做这些丧尽天良的事,就不怕灯久知道吗?”
魏岚身形一僵,随即轻轻一推。炉中火焰一下大盛,火光明灭,映出魏岚半边脸孔。半晌,他转过头来,对着温宁轻轻笑了笑,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开口道:“那就不要让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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