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现了母亲留下来了一整箱旗袍,手指轻轻拂过时能摸到绣线凹凸的走向,一件又一件好像一个个旖旎的梦。他穿上了,伶仃的身板在衣服里空落落的,但他感到安心,好像缩进了冬眠的壳里。
那些炽热的目光落到他身上,令他快意。
你们看,分明有许多人需要我,渴望我,想让我笑,想让我快乐。
他开心地笑,但心里却焦躁不安,他被困在一个密封的房间里,四面是门,却怎么拧都拧不开,他穿着高跟鞋,鞋跟一下下狠叩在地面上,一声一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响起回声。
“咔哒。”
那是开门的声音,他在梦中猛地转过身去。一刹那,空旷的房间变成了这间一室一厅的小房子,落地灯晕黄的光如潮水没过他的身躯,仿佛有温度。
常明安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手放在门把上,英俊却温和的五官上犹带倦色,仿佛跋涉的归人,笑着看他,双唇微启。
“你好。”
何慕睁开眼,发现已经天光大亮,隐约可以听到离教室宿舍楼不远处的饭堂里学生的喧闹声。他发现自己头下面枕着一个枕头,怀里还抱着一个,另外半边床空着,常明安已经起了,怀里抱着的这个枕头明显是他的。
窗帘被体贴地拉上了,严严实实的,把早晨的阳光挡在外面,房门原本是掩着的,木木迈着猫步从外面挤进来,优雅地跃到床 上,从被子的缝隙钻进去,窝在何慕的怀里。
何慕把脸埋在常明安的枕头里,深吸一口气,心脏砰砰直跳。
他想起床,却听到门外的客厅里传来了说话的声音,他再看看自己,浅粉色的吊带睡裙被他睡得七扭八歪,露出大半片胸膛了, 只能躺回去,抱着猫,朝猫脸上轻轻一吹,木木耳朵抖了抖,打了个哈欠。
何慕把手指塞到她张开的嘴巴里,木木嫌弃地把他手指吐出来,又在他脸上舔了舔,猫舌头上的倒刺刮得他脸上一阵痒。
“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你看看有没有落下的。”常明安穿着家居服,朝谢蕾说道。
谢蕾画着精致的妆容,眉形修得干净利落,她看也不看,说道:“好的,谢谢。”
常明安弯下腰提了提那个箱子,估摸了下重量,说道:“开车来了吗,我帮你拿下去吧,挺重的。”
谢蕾抱着手看向常明安,良久叹一句:“你总是这么好。”
常明安失笑:“是吗?”
谢蕾干脆坐在沙发上,说道:“是啊,但是和你谈恋爱就太没有意思了。你从来不查岗,也不吃醋,床上也不热情。”
常明安被说得一脸尴尬,举起双手示意投降,说道:“你不赶时间?”
“还行,”谢蕾站起来,“你看,你被这么说也不生气。”
“没什么好生气的,我是没有什么意思。”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这么说了,和他谈过恋爱的人都这么说。他也是不明白的,一个不会无理取闹,不会逞大男人主义吃醋的男 朋友,怎么就不招人喜欢了。每一段关系到了最后,总是要走向分别的,他也渐渐懂了,就像父亲早上吃完早餐抱了他一下出门 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一样。
“我记得那时候我刚失恋,工作上也不顺心,从聚会里掏出来,就坐在马路牙子上哭,哭得妆都花了。你也从聚会里出来了,给 我递了手帕,这年头,居然还有人用手帕。你是不是看我特可怜,所以后来才和我在一起,就像你收养流浪猫似的。”
常明安直视谢蕾审视他的眼睛,轻轻叹道:“不是。”
“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还是不是,反正一个人久了总会孤独,两个人凑合呗,你不觉得吗?”
孤独吗?习惯就好了吧。两个人和一个人,也一样,没有什么差别。人与人之间,只要倚靠语言动作传递信息,就永远会存在孤独。脸贴脸手牵手,也永远没法破开隔膜。
常明安想了想,抿唇笑了笑,不说话。
“好吧。”谢蕾长叹一声,“那我走了,不用送,你把箱子挪到电梯里就行了。”
“那……”
谢蕾洒脱地挤挤眼睛:“有人来接我。”
常明安顿了顿,了然地笑道:“好的。”
两个人礼貌地互相拥抱了一下,就此作别。
何慕躺在床上,一声不吭,听到外面传来了开门的声音,然后是电梯到了的“叮”,再然后是关门声,常明安轻轻的脚步声从远到近,他连忙闭上眼睛,假装熟睡。
床垫微微下陷,是常明安跪在床上,把木木从何慕脸旁抱起来,猫毛轻轻地拂在何慕的脸上,痒得他眼珠子在眼皮底下不断打转。
木木娇气地“喵”了一声。
常明安把她团在自己怀里,点了点她的鼻子,小声道:“嘘——”
门开了又关上,房间里只剩下装睡的何慕。
他睁开眼睛,满眼都是迷茫,仿佛失去了焦距。他听了这么一段,心里百味杂陈。他难过的不是常明安有过去,谁没有过去,他的过去要比常明安的过去复杂百倍十倍。他难过的是,自己在常明安眼中,说不定也是一只可怜的流浪猫,所以才惹来他垂怜的抚 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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