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西略一犹豫,道:“姑姑,不打紧的……”
楚绿腰脸登时就拉得足足尺长,斥道:“地涌金莲三年才结籽,你若一个含糊疏漏,难道要我再等三年么?”
楚绿腰果然是个药痴,劝自己休息只是因为心疼草籽,阿西不由得一笑,也就从了。
七星湖恶名在外,所有的传说不是血腥残忍就是淫秽香艳,导致不少初出茅庐的江湖少年都以为一进七星湖,要不就是白骨处处尸骸遍地,要不就是满湖奔跑着艳女猛男,而且还都光着屁股。
但就阿西所见,七星湖环山抱水,亭台楼阁迭锦铺霞,步存玲珑行有幽趣,堪称难得一见的人间瑶池。医舍药庐中,洁净得一个白馒头摔地上滚三圈,捡起来都不带半点儿脏,而这林子里更是一派沉明清轻的绿影满目,仿佛置身于一方流动欲滴的翡翠中,清意入神,氤氲彻骨。
阿西行到林子深处,手枕在脑后躺着,将这些时日纷纷攘攘的思绪心念,慢慢在脑中细细梳篦。
阳光正暖,身下的草也确如孔雀所说细软丰厚,但这儿不是家,不是那个曾经拥有过的,完全属于自己的家,桑家自然也不是,虽然收养自己整整十年……
阿西翻了个身,脸颊贴着草叶,眼眶一阵酸涩。
“你说那个红衣人传你医术?”
“是的,桑伯伯。”
“他姓苏是不是?”
“我不知道……他没告诉过我名字……”
“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为什么要传你医术?”
“……没有。”
“除了医书,他还教你什么了?有没有教你一种很奇怪的内功?或者刀法?”
“没有,真的没有,桑伯伯……我不会撒谎的。”
“那他传你的医书呢?你藏在哪里了?”
“没有书……他让我背下来的。”
“写下来,给伯伯看看!”
“伯伯……他和爹娘都让我立过誓,这几部书不能外传……伯伯,你别生栖见的气,我,我会很乖的……”
类似这样的对话在桑家那间不透光线的书房里年复一年的发生着,而自己也逐渐长大,回答从一开始的哽咽凄惶,到后来淡漠的微笑着,时光如蝉蜕,一点点剥落,层层在脚边堆满,带着辛辣的痛楚,自己却还是孤单一人。
希望桑云歌不会冒冒失失的到处寻找自己,他是辰州桑家的大少,更是白鹿山的弟子,是江湖年轻一代中数得着的高手,明年的武林大会,必将大放异彩。
“栖见,我一点儿也不喜欢那个沧浪剑掌门的独女,爹要是非逼着我娶她,我就跟你一起四海流浪去!”
这样的无心之言,自己不过付之一笑,在他肩膀上拍一下罢了,云歌就是这样,天之骄子,言行无拘,但桑鸿正突然一掌破门而入。
直到现在都忘不了桑伯伯当时那双眼睛,那样的愤怒、仇视、鄙夷、防备,仿佛两把利刃刺向自己,仿佛自己不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而是一个终于披不住画皮的妖怪。
也许自己悄然出走,对桑家也是一件令人安心的好事吧,阿西想着,嘴边漾起一丝笑容,正打算睡上片刻,耳边突的响起一阵鸟儿急促的啼叫,睁眼看时,见几步开外,一个灰扑扑的物事从树冠上直往下坠。
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之前,阿西已飞扑过去双手接住,定睛一看,却是一个鸟窝,窝里还有四只蛋。
树高十丈有余,要将鸟窝搁回树冠,以自己三脚猫的轻功,恐怕要费一番周折,万一自己飞身撅腚的爬树时,再被别人看到更是麻烦:你不是不会武功么?虽然飞得难看,却也是轻功!
当下捧着鸟窝愣在树下,那只翻了窝的鸟绕着他飞来飞去,啼声越来越凄厉,阿西实在不知如何是好,想来想去,决定等孔雀回来,劳烦她送鸟窝回树最是妥当。
一时安抚那只五彩缤纷的长羽鸟道:“别担心,我不会烤了你的孩子来吃……”
话音未落,只听衣袂声动,一个黑衣少年一道烟也似翩然而至,上下打量了阿西一眼,目光落到他怀里的鸟窝上,冷冷道:“你为什么捧着霓裳鸟的蛋?”
阿西看着他,张口结舌,竟说不出话来。
第七章
这少年皎如玉树,顾盼神飞,而容貌之美,更不似尘世中人,却也不属画中人,画中人都偏于温和蕴藉,没有他那种咄咄逼人近乎锋利的生动华美。
少年见他只顾发愣,板着脸伸手出来,五指展开如奇花初绽,阿西只觉臂弯微微一麻,鸟窝已脱手落入那少年掌中。
阿西虽被拦路打劫了一只鸟窝,对这强盗的感觉却着实不坏,这黑衣少年的一双眼睛异常清澈,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眼神清澈的人,一定坏不到哪里去。
他的笑容温润和煦,那少年注目片刻,神情也缓和了些,淡淡道:“你是医舍的人?不会轻身功夫是不是?”
内堂各处的人衣衫上均有不同标记,医舍各人衣袖上都绣着一枝三生草,斩经所腰带上绣着寸余长的银色弯刀,而叶总管直属之人,则在衣领处绣脂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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