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在他身侧,穆停尘拈着一块白色巾帕,轻轻拭去严飒满头的汗。
严飒睡得直挺挺的,就连在病中也是一副倔强的样子,紧咬着牙根,眉间硬拧,像是受了伤的野兽般。
他衣衫褴褛,即使裹了被,似乎也难以御寒。穆停尘脱下了外袍,罩在严飒那身破烂的衣服上,再帮他掖紧了被子。
忽地,轻颤的手指攫住穆停尘伸进被窝的手,穆停尘一愕,严飒双眸微睁,幽碧的眼发出泠泠冷光。
「……是谁?」模糊不清的低哑嗓音,破碎却带着强烈的防备。
穆停尘有稍纵的怔仲,只当他是梦话,试图将手抽出,严飒却是握得更紧,他闭了闭眼,似醒非醒的从齿缝发出游丝的嘶语。
「你……是谁……」
穆停尘起了玩性,好整以暇地回他,「那你呢?你又是谁?」
「我……我有名字,我叫……严飒……」低烧的喘息让严飒的话语断续,阖上的眼再次奋力睁开,努力锁住眼前模糊的人影,「你是……谁……」
穆停尘愣了愣,望着那双执着的眼,缓缓扬起一个温和的微笑,靠在他耳边,小心地压低了声音。
「你听好啰,我只说一次,我叫……」
躺在榻上的病人睁了睁眼,仿佛努力提振疲累的精神,但手指却慢慢地松开,穆停尘没抽回手,另一掌覆住那双渐渐涣散的眼瞳。
「快睡吧,天还没亮。」
严飒蠕动着唇瓣,还想再多说,穆停尘轻柔地握了握他被下的指,带着笑意安抚他。
「睡吧。」
好似终于安下了心,病人不再蠢动,沉沉地睡去。
「六少!」早起的吴嫂低呼,看见穆停尘吓了一跳。「六少,您今个儿怎这么早便来了?」
穆停尘一笑,「嘘。」竖起根手指在噘起的唇前。
吴嫂点点头,仔细瞅了瞅严飒。
「出汗啦。」吴嫂放低下声音,「出汗就好,出汗就没事喽!」
穆停尘视线落在严飒显露在外的肌肤,新烙上的鞭伤下,叠着各式各样的旧伤疤,烫伤、割伤、冻伤,有的结痂,有的落成丑陋的疤痕。
「好多伤……」穆停尘轻喃,看不见的地方还有多少伤口呢?
「六少,您别介意。」吴嫂语重心长,「我瞧这孩子应该是有北夷人的血统,他那眼睛五官,唉,就咱们殷宋跟北夷这水火不容的态势,他将来还不知会吃多少苦头哪!」
穆停尘默不作声,拨开严飒几绺垂落在脸颊上的发丝,被下的手却不自觉地收紧握住那温热的手指。
梦中,仿佛有人对他说了一句话,却怎样也忆不起。
严飒是被声叠声的朗诵音吵醒的,睁开眼,小土地庙稍微挑高的顶盖梁柱落入瞳中,昨晚种种从脑海中浮出,侧脸望去,庙内空无一人。
他坐起身,一件不属于他的上好缎织天青色袍子自身上滑落,握住袍子怔了怔。庙外,清爽干净的男中音一字一句正吟诵着。
「巫山秋夜萤火飞,帘疏巧入坐人衣。忽惊屋里琴书冷,复乱檐边星宿稀。却绕井栏添个个,偶经花药弄辉辉。苍江白发愁看汝,来岁如今归未归。」
揽着青袍,严飒从窗棂往外看,小院里,庙里废弃的香案摆放白纸、砚台权充书桌,五个小毛头手持毛笔,围桌坐好,苏萱也在其中。穆停尘盘腿坐在一颗大石头上,手握书简,笑意吟吟。
「小六哥,这首诗也忒难了点,到底跟飞萤什么关系啊?」殷晨曦挠着后脑,一脸苦恼。
穆停尘笑的得意洋洋,「都说这是考题了,怎么可以告诉你答案呢?」
「小六哥,是你自己说要带我们去看飞萤的,怎么可以这样赖皮!」叶向阳忿忿不平。
「我哪里赖皮?」穆停尘扬了扬眉毛,「只要你们能解释这首诗,我就带大伙去看飞萤啊!」
男孩们不服气,赖皮指控声此起彼落,穆停尘笑嘻嘻地卷起书简,往大石上大力地敲了敲,一干人等终于静了下来,但仍是一脸不甘愿。
「你们啊,答应我的功课都没做,还敢说我赖皮。」穆停尘指了指桌上那纸鬼画符似的字,抬眉望向方才率先发难的卷发男孩。
「向阳,你说,你的字何时才能练得好看点呢?光是功夫好,那怎行。」
叶向阳脸红了红,强辩道:「我就只要功夫好!字好看干啥,看得懂就好了,好看又不能吃。」
「强词夺理。」穆停尘哼了声,火力扫向其他人,「小虎呢?你《三字经》、《百家姓》背全了没?还有潜光,我知道你聪明,但上次偷懒没交的默书呢?写了吗?」
吴小虎的头默默地垂了下去,石潜光则是懒得辩驳,一脸无谓。
叶向阳不认输,指着文静寡言的顾旭黎说:「小六哥,我们还有旭黎呢,旭黎的功课总好的没话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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