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追着顺子的尸体跑。人死了之后好像比平常走得快一些,吴邪看见顺子在冰面下面飘,身后拖着一条血红色的痕迹。他已经无知无觉,吴邪却痛苦地像是失去了一位很重要的朋友,他狠狠地刨着冰层,叫顺子的名字,但顺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只有一件事让吴邪在苦寒的极地稍感心安,他对顺子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谢谢你”。他相信他能听懂。
要冲过去咬死叶成的吴邪被三叔和赶回来的闷油瓶死死摁住了,吴邪不顾一切地大声叫嚷,叶成刚刚杀过人,烦躁地三番五次过来要打死吴邪,好几发子弹都落在吴邪身边半米的地方。吴三省拿他的大侄子没有办法,最后是闷油瓶骑在吴邪身上狠狠地把他的整个脑袋塞进了一堆雪里足足十分钟,才让吴邪冷静下来。
闷油瓶为舔干在睫毛附近结冰的泪水,吴邪说:“我恨人类。”
闷油瓶愣了一下。吴邪说:“所以我不希望你是人类,小哥。”
闷油瓶看着他说:“也许你会失望。”
吴邪使劲摇了摇头:“失望就失望。”
本来就不报希望了,失望不过只锦上添花的另一种丧气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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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恨社会要不得哎小三爷!
失去了顺子的狗的队伍异常松散,叶成用了十五分钟才把狗都赶在一起,给他们穿上套索。每一只狗都怕他恨他,叶成自己也知道,因此来到吴邪面前的时候,他几乎不敢伸手。是闷油瓶给吴邪穿好套索的,期间,下来走动的张大佛爷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他俩,发出了一声短促而用尽嘲讽的笑:“狗东西。”
听不见不愿听的,看不见不愿看的,吴邪在寒风里往前跑,用尽全力,毫不停歇。他再也不想念春暖花开的杭州,再也不惦记有阳光的庭院,他忽然觉得那个世界美好又陌生,人心在微笑后面显得更加可怖,他宁愿他是一只什么都不知道的黄毛臭狗子,在通往终极的路上心无旁骛,不认识那些好的坏的人类,不认识其他的狗,就这样沉默地到达终点。他不知道终极有什么,但是这无所谓了,他只需要到达一个地方,把头埋进雪里——不,把整个身体都埋进去,睡着,做一个空白的梦。
吴三省发现他的大侄子忽然变得比闷油瓶还闷,休息的时候就喝点儿水,默默地看着冰层下面来回来去浮动的人的尸体。这里的冰原大得看不到尽头,雪丘逐渐减少,无论何时看,远处都是一片光亮,有时候,雪橇走着走着就会偏向奇怪的地方,人仰狗翻,狼狈地爬起来再走,每到这时,吴邪都会摔得脸贴冰面,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尸体和他面对面。这些尸体在长期低温的情况下保持着死去时的模样,像是中了什么诅咒一样围着巨大的北极转圈,他们有男有女,姿势诡异,吴邪透过冰看下去,希望听见他们说一些什么,最终却是徒劳。
冰面的唯一好处就是减小了雪橇的阻力,吴邪他们在天色完全黑透之前就已经彻底走完了雪丘区,并且决定在最后一个雪丘旁边安营扎寨,休息一个晚上。叶成说要搞一点儿新鲜的鱼来吃,却被张大佛爷的一声冷笑打断:“你觉得沉尸环绕的地方还能有鱼?”正说着,一个没有头的男尸趁着最后一丝光亮从脚下飘过,所有人都没有出声,叶成阴冷地哼了一声,讪讪的扔下了工具。
皮包对着远处大叫了起来,陈皮阿四一把抓起它想要扔出去:“叫你妈!”可是,他真正揪起皮包的后颈皮之后却并没有下一步动作,反而看着远处发起了呆。吴邪跑到高处,闷油瓶已经在那儿了,吴邪说出了这几个小时以来的第一句话:“是阿宁!”黑夜的阴影和冰面的反光交界的地方,有两点莹绿色的鬼火被浓墨一般的夜色追赶而来,慢慢走近的时候,吴邪他们都听见了机械的声音,阿宁的雪地摩托带着两只雪橇,狼狈地停在了离吴邪他们的营地不到十米开外的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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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吴啊小吴,怎么会觉得经历这些全是因为你不是黄毛而是金毛呢?摸头~
之所以说狼狈,是因为这个阿宁和他们几天之前见到的简直完全不同,那时候还浩浩荡荡的雪橇队伍现在已经就剩这么点儿人,一停车,就有伙计从后一辆雪橇上扔下去一个人——或者说尸体,他滚上冰面一动不动,右腿和右胳膊都没有了,尾随而至的夜色很快吞没了他的影子,最后的一秒里,吴邪看见阿宁的两辆雪橇空空如也,补给很少,伙计们都面黄肌瘦动作迟缓,只有那辆雪地摩托依旧保持着威风的样子,好像还被擦亮了一般。
此前从不主动跟陌生人说话的张大佛爷抄着手,慢悠悠地走了过去。天已经黑透,但他踏在无比光洁的冰面上的步子仍然像是穿着柔软的袜子走在木地板上那样闲适从容,有几只狗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爪子,在心里默默承认人类到底是一只比较高级的两脚兽。
不知道张大佛爷跟阿宁说了什么,吴邪无暇去管,倒是三叔哼了一声,推了推在身边刨雪洞的大侄子:“你没有闻到狼味吗?”吴邪虽然已经接受了顺子遇难的事实,但是仍然不太高兴,只好把闷油瓶往前推了半步:“你说这只?”三叔撩起后腿踹了吴邪一下:“正经点儿!”吴邪烦躁地说:“我正经刨坑呢!”
闷油瓶安抚性地用他的大尾巴扫了扫吴邪的鼻尖。对于一只几乎没有喜怒哀乐的哈士奇来说,这个动作几乎是他逗吴邪开心的极限,吴邪还真是有些感动,嘴里却没停地念叨着:“大尾巴狼什么的……”闷油瓶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威胁的低音,掉转身子冲吴邪龇出长牙,摆出了攻击的姿势,弄得吴邪一时间不知道应该笑还是应该谢谢小哥这突破自身底限的关心爱护,最后只好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蹭了蹭对方的面颊:“对不起,我不该沮丧的。”闷油瓶用三叔都听不见的声音在吴邪耳边说:“我在,你就不会沮丧了。”
吴邪回想起他们这一路走来的艰难险阻,差点儿飙泪,可惜凶残的冷风把眼泪瞬间冻结在眼角,叶成把吃得差不多的海豹骨架扔了过来,权当晚饭。骨架已经啃得差不多了,所以有几只母狗根本不愿意吃,宁可独自走开去找其他可以果腹的东西。这个行动极其危险,哑姐劝了很久,最终还是放她们去了。三叔长叹一声,看了看正在另一只完整的海豹身上剔肉的华和尚,眼睛里居然露出了一丝怜悯的神情。
忽然,一束灯光照亮了整个区域,吴邪本来在玩命咬着一根骨头,试图把骨髓弄出来吃,结果被晃得睁不开眼。他有过一次雪盲的经验,立刻就低下了头,直到适应光线。等他再抬头的时候,张大佛爷、陈皮阿四和阿宁三人居然聚在了一起,光线下,张大佛爷张开双手退了一步,阿宁从靴子里摸出长刀和枪,陈皮阿四解下他的腰带,把所有武器都丢在了冰上。
“小邪去听个墙根!”三叔指挥道。
吴邪愤愤地站起来:“卖萌不要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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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小三爷从今天开始收费卖萌!【喂喂,大尾巴狼神马的咬骨头神马的是免费的吗亲?
只听咔嚓一声,潘子咬断了一根很粗的骨头,露出一段骨髓来:“小三爷吃一口再去?”吴邪“哼”了一声:“我又不是三个月!”说完在潘子大奎他们善意的嘲笑里,飞奔向阿宁身边。他冲过去的时候甚至故意撞了陈皮阿四一下,直接人立起来扑在阿宁胸口,把头使劲往她脖子里蹭,玩命摇着尾巴。
这招对女性果然百试不爽,阿宁惊喜地揉了揉吴邪的头:“这小伙子真不错!”吴邪立刻坐好,跟她握手,起立,跳,又坐好,忽然躺倒,然后在冰面上打滚,完成了一套卖萌的标准表演动作,最后依恋地抱着阿宁的靴子表示再也不肯走了。
阿宁当然不会介意这只毛茸茸热乎乎的大型犬在她身边,陈皮阿四也算是对吴邪有些好感,只有张大佛爷冷漠地拒绝了吴邪的每一个媚眼儿和招牌式微笑,甚至试图赶走吴邪。吴邪本来就对这个奇怪的神秘人有些害怕,此刻只能仗着自己是金毛的长处,厚着脸皮抱紧阿宁的双腿,其实心思一直都很专注于他们的交谈。
陈皮阿四说:“你拿什么来了?”
阿宁摊开一张胶片:“你没有的东西。”胶片上是一个吴邪有幸见过几次的盘子,不过与陈皮阿四拿着的那个不同,这个盘子竟然是完好的。也就是说,阿宁居然搞到了完整的终极地图!
吴邪为了看得更清楚一点儿,只好假装要吃胶片的样子,故意把眼睛做出水汪汪的状态,死死盯着阿宁,阿宁只好把胶片在他眼前晃了一下:“这不是吃的。”吴邪装作沮丧地低下头去,实际是在努力记忆刚才看到的内容,张大佛爷走过来,依旧抄着手,一只脚却把吴邪的爪子踩住了。
吴邪呜咽了一声,张大佛爷的鞋子碾了爪子几下,力道不重,威胁意味却很大,吴邪不知道他是不喜欢狗、不喜欢金毛还是单纯不喜欢自己,总之,他体会到了来自人类的危险,只好放弃一切小心思,默默地趴在那里,再也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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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三爷乃暴露了!!!
阿宁言简意赅:“我有你没有的,你有我没有的,大家都是同一个目的,既然活着到了这里,还分什么彼此?”
陈皮阿四嘿嘿一笑:“真你娘的会讲话,我怎么知道真假?”
阿宁把胶片直接送给了陈皮阿四,又示意了一下要拿东西,陈皮阿四立刻屈膝要去摸枪,阿宁已经掏出了一只强光手电,冷笑道:“别那么怂,我要杀人早就动手了。”说完对着不远处的黑暗一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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