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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若是挺不过去,白白便宜了那些盯着他的位置虎视眈眈的皇亲国戚。他没有一日敢忘记,自己的位子来得本就是名不正言不顺。那些亲王皇子,虽然碍于他的权威与手段,表面上毕恭毕敬,私下底的狼子野心却也决计瞒不过他去。

再者,军队中有头脸的将领,当年都是与赵匡胤出生入死的兄弟,现下曹彬臣服于自己,这些武将才不得已俯首称臣。他不敢去想,若是赵德昭登高一呼,究竟会有多少赵匡胤的旧部拥立他为帝,取自己而代之。

若是重光回来了,看到自己这样潘鬓消磨、衣带渐宽,一定又要笑话自己了。每次他的重光挖苦他的时候,调笑里又总是带着隐隐的心疼与辛酸,这是根植于他内心的敏感与柔软,让光义无端端感到无措与怅然。

重光,我听你的话,要努力加餐饭。不知你是否一切安好。

☆、磨刀霍霍

北地苦寒,不比中原的汴京和暖。干涩而苍凉的风怒吼着在城郊广袤的平原上肆虐,王继恩守在大帐外快一整天了,虽有厚氅披着,冻不进骨血里去,露在外边的手背却皴裂出丝丝血痕。

请求觐见的臣子将帅来了一拨,又被他劝走了一拨。他心下里焦急如焚,陛下身负重伤又不思饮食,再加上公子生死未卜,陛下忧愁郁结心中,纵是铁打的人也支撑不住。若是一再封闭消息,军队里保不准有居心叵测的谣言滋生,动摇军心。现下双方正对峙胶着,我方自乱阵脚,必使敌方有机可乘。

王继恩思及种种后果,不禁愁眉不展,在帐外踱了一圈又一圈,仍是不敢下决心冲进去劝光义安心养伤、振作精神。陛下生性多疑,平日除了李煜之外,相交最为深厚的恐怕便是中书侍郎卢多逊。陛下每次密谋大事,总是不避讳他的。这次御驾亲征,卢多逊也在随扈,并且出知太原行府事。如此一想,王继恩正准备去卢多逊的营帐寻他。

这时只听帐内传来光义疲惫的声音:“传潘美秘密觐见。哦,朕饿了,送碗粥进来。”

王继恩一听陛下肯用膳了,心中一块大石头也落了地,口中直念阿弥陀佛。一面嘱咐随驾的御厨煮些易于消化又可口开胃的小米粥,一面派了名得力的亲信秘密去传潘美觐见。

凉夜沉沉,月冷千山。

宋军军营里一片阒寂,只有守营士兵的靴子与泥地摩擦的沙沙声,除此之外,便只有营火燃烧的哔啵噼啪声。

“多日不闻朕的消息,武功郡王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光义一手支颐,一手搁在案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打着桌案。问话的语气很随意,仿佛只是闲话家常般。温热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仍是遮掩不住的苍白与憔悴。

连日攻城不下,士气已是再而衰,三而竭,太原依然固若金汤,北汉依旧不识好歹地不肯投降,陛下必定为此忧心忡忡。明明并未重病,却对外封锁消息,陛下想必另有打算,此时密召自己前来,不问前方战事,却关心起身在后方的武功郡王。。。。。。伴君如伴虎,潘美脑中心念电闪,当下有了计较,不过还需试探一番。

“陛下身边侍奉的人对陛下的近况讳莫如深,武功郡王担忧陛下龙体是否安康,心急如焚,明里暗里派遣了不少人四处打听询问。”

潘美的话便是暗指赵德昭有不臣之心了。

“哼。”光义冷哼一声:“他倒是挺关心朕的安危,不过盯着这把龙椅罢了。”

潘美心中一凛,陛下怕是对赵德昭动了杀心。之前陛下将自己安排在武功郡王身边,说是让郡王跟着他历练历练,开开眼界,实则监视的意味远多于辅佐。这也不难理解,赵匡胤的旧部私心里都偏向德昭的,他们就像一群蛰伏着蠢蠢欲动的豺狼虎豹,隐隐期待着德昭的一声令下,便奋起夺回曾经属于德昭的荣耀。若不是自己的女儿嫁了皇子,自己恐怕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卖命。

借着辅佐的名义接近赵德昭,获取他的信任,却无时无刻不监视着他的一言一行。之前的赵德昭虽然喜怒不形于色,但是醉酒时显露出的不甘与愤懑,潘美却清楚地看在眼里。这种掩藏压抑在平静外表下的怨望与野心,在陛下莫名失踪、音信全无的发酵下,瞬间膨胀扩大。难怪陛下起了杀意,养虎为患,必成祸害,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鼾睡。

“陛下放心,武功郡王若有任何异动,微臣一定如实禀报!”

“嗯,最近军营里有些居心叵测之人散布谣言,朕命你暗中彻查,切勿打草惊蛇。”

“是,微臣遵命。”潘美恭谨地退出帐外,沉吟了片刻,将身形隐入浓重的夜色里。

☆、身非我有

太原开始下雨。

北方的冷雨,噼噼啪啪打在青黑的砖瓦上,天地间一片肃杀的凉意。不似江南的三春细雨,落在潮湿温润的季节,院中的花木便笼上了一层濛濛的雾气。

泼天大雨并没有浇灭宋军的士气。李煜立在窗前,凝神细听,仿佛可以听闻掩盖在凄厉雨声之下的鼓角厮杀之声。

他素来喜爱在雨天坐禅,淅沥的雨声将一切杂音净化,纯净的天水将一切污秽洗涤。雨于他而言,有种神秘的安抚力量。

此时却不能将他从一遍遍的噩梦中解脱出来。光义中箭后流血汩汩的左肩,因痛苦而紧抿着的苍白的薄唇,还有昏迷后深深皱起的眉头,甚至是受到折磨后浑身浴血、遍体鳞伤的样子。

嘶——李煜疼得倒吸了口气。

方才抓住窗框的手不经意间太过用力,木头上的小刺直直扎进了中指的指腹,瞬间凝成了一朵艳冶的血花。他怔怔地盯着破了一个小口的指头,这些微的痛楚可抵上一箭穿肩的千百分之一。

“呀,怎么这么不小心。”耶律贤不知何时踱到了他身后,一手松松揽住了他的腰,另一手便去捉李煜受伤的手。

“才几日工夫,又瘦了一圈。”他的唇瓣贴着李煜的耳廓缓缓磨蹭,温热的鼻息拂在他的耳畔:“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嗯?”

李煜瞬间全身都紧绷起来,除了光义,任何人突然间的亲热都让他觉得反感厌恶而无所适从。

不是没有怀疑过的。耶律贤威胁他的筹码便是光义的安危,而他所有的顺从与温驯,都是建立在光义在他手上这个前提之上的。他曾经求过耶律贤,希望可以见光义,哪怕远远的一面。可是耶律贤自始至终都没有妥协。

他是热切地想见光义的,却又怕在太原的皇城内真真见到他,怕得要死,怕最后一点渺茫的希望都被掐灭。但他又不得不相信耶律贤的警告,若是自己一时的低头服软,可以换得光义的安全,他一定义无反顾地去做的。

耶律贤捉了他扎破的指头,含进嘴里,轻轻舔吮去那抹鲜红,又用舌尖摩挲挑逗着指腹,极尽温存地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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