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未有对策,殿中只是死寂的沉默。
见里面久未有动静,领头的守卫蹑手蹑脚小心地踱进了室内。刚转过半明半暗的绢素屏风,便觉得呼吸一窒,喉咙一紧,半个字也喊不出声,片刻就像破麻袋般瘫软在地。
“快将他的衣服剥下来!”刘继元低声说。
李煜会意,马上动手,三下五除二就将宫人装褪去,换上了契丹守卫的制服。刘继元从怀中掏出几个精致小巧的小瓷瓶子,各倒了些在手上,照着昏死过去的那人的样貌,粗略为李煜又一次改了面容。
“在下竟不知,陛下亦这般心灵手巧。”李煜哂笑道。
“眼下逃出生天最是紧要。闲话少叙。”刘继元一脸严肃。
二人合力将那守卫的尸首仔细藏入床底。
殿外的喊话声不绝于耳,五月天气,二人虽面上强作镇定,“在下如此形貌混出宫不难,不知陛下自己有何打算?难不成守株待兔,等第二个契丹守卫撞进来。”
刘继元尚未开口应答,屏风后便冲进来一群气势汹汹的契丹守卫,见他二人面面相觑,一时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最先冲进来、此时正躺在床底的人应该是这群守卫的首领无疑,而此时“守卫队长”与刘继元扺掌而谈的场面却是瓜田李下,徒增嫌疑。李煜的嗓音一出声暴露无疑,因此他并不急着解释。
形势在沉默中一触即发。
倒是刘继元先发了话:“这位兄弟方才慌张冲进屋内,不小心碰翻了桌角的香炉,嗓子被炉灰熏哑了,今日恐怕出不到声,小王看他可怜,正想替他沏杯茶润润嗓子。”
一位看似副首领的人狐疑地在两人身上瞟来瞟去,好一会才接了话:“陛下在书房等候国主,国主莫要让陛下久等了。”
刘继元不紧不慢地踱出寝殿,还未跨出门槛便突然弓身捂住小腹,一副痛苦难耐的表情:“唔。。。。。。小王怕是吃坏了肚子,且容小王。。。。。。”
还未说完便不顾阻拦,往茅房疾行而去。
李煜见状,立时会意,摆出一脸严肃的表情,对其余契丹守卫比了一个稍安勿躁、原地待命的手势,便紧跟着刘继元来到了后院的角落。
“陛下好机变!”李煜由衷赞道:“这里花木扶疏,遮挡了前院契丹人的大半视线;而宫墙说高不高,垫着这石头正好翻过去。”
“兵贵神速,走为上计。”刘继元说罢,将袍子宽大的下摆扎紧在腰间,一纵一跃,如兔起鹘落般,翻到墙外的甬道旁。
没想到堂堂北汉皇帝,也有被人逼着爬自家宫墙的一天,李煜在心中暗暗谑笑。也学着刘继元的动作翻了出去。
二人贴着墙根,低调地疾步行走。然而刘继元的衣饰却不时引来宫人的行礼注目。好在耶律贤并未大张旗鼓地召见刘继元,那些宫人见皇帝与契丹侍卫前后行走,也并未起疑。
一路无话,终于宫门在望,二人本就悬着的心却又紧了紧。宫门口刀戟林立,戍卫的契丹士卒人数倍增,个个面无表情、严阵以待。想必耶律贤也嗅到了事变的危险,才突然加强对京畿的控制。
二人对视一眼,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时回头便成为耶律贤的瓮中之鳖,必死无疑;若是侥幸蒙混出宫,或许仍有一丝生存希望。微微点头后,二人俱淡定自若地走过去。
“站住!”两支锋利的长矛交叉横亘在刘继元眼前不到一寸:“陛下有命,特殊时期,任何人没有谕令不得擅自离宫。”
区区小卒,也敢狗仗人势,刘继元微眯了眼,摆出帝王尊严,想借威势迫使门卫放行:“放肆,朕乃北汉天子,这皇宫自然是朕的皇宫,朕要出宫难不成还要征询自家看门狗的意见!”
“这。。。。。。”那契丹士卒一听来人竟是北汉皇帝,脸色变了变,露出万分为难的样子:“国主恕罪,小人并非有意冒犯国主。只是陛下军令如山,我等未见手谕,实在不可当即放国主出宫。不知国主出宫所为何事,先请示陛下也不迟。”
“斥候来报,宋军在汾河筑长堤阻塞河道,意欲引水灌城。朕要亲临城楼,都督众将士搬运土包堵塞缺口。战事瞬息万变,形势间不容发,贻误军机之罪,你有几颗脑袋可担待!”刘继元的口吻充满压迫与威胁,语气也重了许多。
一个首领模样的契丹人注意到这边的争执,疾步走近后草草对刘继元行了个礼,随后与之前那名契丹士卒咬耳交谈,片刻之后匆匆离去。
“小人的长官已出发去请示陛下的意思,还请国主稍安勿躁,等候陛下的旨意。”
李煜心底咯噔一声,若是让耶律贤知晓刘继元抗旨不遵,妄图潜逃出宫的消息,他二人今日不但脱不出这龙潭虎穴,恐怕连性命都难保。之前守候在刘继元寝殿外的另一队契丹守卫就是再愚钝,应该也已发现他们“首领”与北汉国主双双不知所踪,此刻恐怕也已经上报耶律贤。
总而言之,时间拖得越久,自己与刘继元的处境就越来越危险。可是贸然阻拦报信的士卒只会徒增嫌疑,凭二人的三脚猫功夫,强行突破戍卫更是痴人说梦。现在若是回头,等候他们的是耶律贤在宫中布下的天罗地网。
绝望的恐惧狠狠攫住李煜,他从没有置生死于度外的超然,他从来只是一个贪生怕死的凡人。他的脑海中闪过金陵城门下乌云沉沉、宋军旌旗蔽空的景象,又一次困兽犹斗的境地,只是这一次他却不想再磕头求饶、摇尾乞怜。
呼吸越来越急促,紧张与不安牢操纵了他,眩晕的感觉从头顶渐渐蔓延至全身,冷汗涔涔,他感觉自己像汪洋大海中的一根枯木,很快要被滔天巨浪所吞没。
☆、久别重逢
突然,李煜感到有什么硬物抵着胸口,冰冰凉凉的。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掏,却是一枚纹饰精美的玉佩,想是之前被击晕的契丹守卫的物品。
那玉佩通体莹润洁白,毫无瑕疵,阳光照射之下,隐隐有光华流转其上。
“大人既有陛下信物,方才何不出示。”那守门的侍卫一见李煜手中的玉佩,讶异道:“早些拿出来,也省得小人为难。”说罢,收起了寒光凛凛的长矛,恭谨地垂首立于道旁。
李煜与刘继元相视一笑,毫无意外地在对方眼中看到如释重负的庆幸。谁也未料到被他二人打昏的契丹人竟持有如此关键的印信,而这枚阴差阳错偶然得到的玉佩竟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他二人的命。
骑马跑在太原的大街上,随处可见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城民。自宋军围城以来,城内粮食物资的来源中断,又大多供应军队,城内百姓的日常生活捉襟见肘,卖儿鬻女或曝尸街头的现象数见不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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