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的薛爱卿,还很年轻,长着一张风流儒雅的好皮,身着京兆府尹的石青色官衣,手提大理寺的案状,通过现任右相他爹薛岱开的后门,畅行无阻地找到了我的头上。
他可能还不太习惯我做皇帝,一进门略显僵硬地行完礼后,只管傻站着。我看了看他手里的案卷:“薛卿,所为何事啊?”
他答非所问道:“听闻良王抱恙,不知何疾?臣府上有一位祖籍良州的老大夫,此番告老还乡,良王殿下若是不嫌,正好一路随侍。”
我懂了,他这是担心良王,来看良王有没有被赶去良州的。说实话,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觉得去良州是发配,在我没当皇帝以前,良州一直是我向往的地方,那里虽处西北,但商旅繁荣,侠客云集,四面环山,什么仗都打不进去,是个过日子的好去处。在我心里,皇侄去良州是享福,留在我身边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要受罪的。
我觉得薛赏操心没操到点子上:“薛卿有心了,良王年少体弱,朕已允准,暂居京都安养。”
此时皇侄已经松开他对我热情的怀抱,严谨地躺在榻上。我让他不用起来,他便只拿眼睛同薛爱卿交流。观察二人目光往来,并未看出什么,传闻又也许是捕风捉影。
他们交流了几个来回之后,薛爱卿终于想起来他此行作为掩护的正事,他抖了抖手里的几张纸,呈给我看:“陛下,十万火急。”
他目前身兼京兆府尹及大理寺卿两职,虽说事多棘手,但还不至于比兵部艰难吧?面对上任后要处理的第一桩公务,我忐忑地翻完了案卷。竟然,真的比四面狼烟的兵部还紧急。
大概是说,去年科考地方上有人作弊,还闹出了几十口考生的人命,查到最后,矛头直指现任礼部尚书郭龄,需要立即将其逮捕,革职审查。
薛赏是来找我要逮捕令的。人命关天,本没什么可犹豫的,问题是郭龄他的官职,他是礼部老大,现在他要管我父皇的大丧。
要说把直接把他撤了换人也不是不可以,更大的问题是,郭龄这个糟老头子是御史大夫殷载的嫡亲门生。
殷载,有我一朝除了良王、薛赏、卫裴、赵朔之外,又一个有名气的大臣。如果说良王他们是栋梁,殷载就是大蛀虫。
殷蛀虫出身翰林,外派干过八州刺史,内迁混过六科给事,因十年前揭发太子谋逆事有功,擢升御史台中丞,很快又因检举秦王反心有功,拜御史大夫,从此在御史台站稳了脚跟。站稳脚跟后,殷大夫扛起了我朝言官的大梁。我喝酒,他说我酗酒淫乐,我喝茶,他说我懒散偷闲,我封赏良王,他说昏君乱臣,呜呼哀哉大兴亡矣。
自古文官贵在一个“骂”字,言官敢骂证明他勇敢正直,同时也说明皇帝宽容大度。但殷载是个例外,因为他的毕生追求不在于忠言逆耳,他是真的想带领满朝言官把我骂下台啊。我的确不是个好皇帝,他若是单单看不惯我当皇帝也就罢了,可他也看不惯良王,他理想的皇帝是我晋王四哥。
理想的力量是无穷的,在我继位后的头十年里,他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已然成了半朝座师,风头无两。
我上辈子大概正是错过了薛赏的这一次求见,始终没有逮到殷载的把柄。
这下好了,我说他是怎么混成半朝座师的,原来是科场舞弊。郭龄必定受他指使,一个门生如此,其他门生能保证清白吗?查,一定得查,趁他风头还没那么大,我一巴掌把他呼死。我兴奋道:“去把郭龄找来,即刻下狱!让殷载来见朕!”
薛赏有些惊讶地看着我。也对,五十岁的阅历可能让我看起来太睿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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