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板板整整跪坐一旁,微微垂目,拾掇散落一地的奏本。腕骨嶙峋,袖底似有若无地,透出一阵寒香。就像是长风掀翻覆压青松的大雪,雪霰纷飞时席卷天地间的那股子冷气。千山渺无人迹,孤绝凛冽,竟又生机蓬勃。
八成,是西阁里囤的衣服,前两年做的,那两年最流行这个味儿的熏香。我不由盯着他看,看他比几年前从容舒朗了些,又比多年后温和安定。只是眉眼间有股暗搓搓的轴劲儿,从小到大、得意失意、有我无我,两世两辈都没有变过。
他大概察觉我在看他,又悄悄红了脸。
我一下午的反思瞬间扔出去喂了狗,忍不住撩闲:“不出宫,去西阁?”
他手上一顿,目光愈加低垂。
我一把将他按倒:“脸皮真薄,你就不会说:‘我不,我要和你一起睡’?再说了,你去了隔壁,我自然也跟过去,你这里,瞎伤心个什么劲儿?”
他仰面躺倒,头枕着案角,一时没缓过来,神情恍惚地攥住我戳在他心口的爪子:“十四……”
“背后的伤,”我一只手擎着劲儿垫在他身底,“别碰着。”
他仿佛得了赦,重拾了那晚夜闯朕的寝居的勇气,一把掀翻我,欺身压来。
无人剪灯,烛光黯淡。重重纱幔里杂捻着的金银丝线闪闪烁烁,恍若水色幽黑的大湖洒满蟾光。湖波潋滟,在呼啸旷野的夜风中起起伏伏。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画楼”和“桂堂”不知作何想法,只朕这“逝波楼”怕是要去向祖宗告状,且从此再无颜藏圣贤书。
良王殿下十分听话,秉承“不碰背后的伤”的原则,认认真真把自己的薄脸皮糊成“城墙皮”,将“一起睡”三个字贯行到了底。
他甚至还想再贯行几天,意欲赖在京都,让大部队先往良州去,自个儿过两天乘快马去追。
朝会上我察觉了他的这个企图。说实话心情有点复杂。
一方面我松了口气——他始终没丧失恃宠而骄这个技能。另一方面又暗觉紧张——话说他的伤啥时候能好?
“大部队”没能让朕心情复杂多久,下了朝就在逝波台外堵着。为首的是前几日殿上叫唤着要去打越王的好战分子,黑豆兄。
这黑豆子缇骑出身,跟在赵朔麾下往北面走了一趟,随良王一起回的京。此番我让皇侄从缇骑羽林拨些人手带着,又让他摊上了机会。
黑豆兄整个人似乎永远在热锅上蹦跳着、咋呼着、热火朝天着,只要掌勺的喝一声:“熟!”他就能立马炸开花给人嚼吧嚼吧吃喽。
可惜“掌勺”的良王殿下对外永远不温不火,甚至有些冷淡。他不怎么领情地接过黑豆兄捧来的轻甲和裘袍,面无表情道:“知道了,你们城外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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