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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廖晓拂与太子对坐时候膝头是紧紧挨着的,甚少掰开。男子大多如祁谟那样一腿弯收,另一小腿支起,端坐儒雅,搭上一只手臂歇息也不失倜傥。可小福子不敢,他是阉人出身,一行一动皆拿捏着小公做派。

太子问得刁钻,来得忽然,廖晓拂未经人事又如何招架得住?手一抖差点儿把茶水洒了,登时面如菜色,继而青红交替。

“殿下,那、那是小福子不知好歹,张口胡诌的……不知好歹,张口胡诌的……”廖晓拂不自察地往后躲了躲,脚丫儿也再不敢搁在太子被褥里了,以下犯上这是要砍头的大罪啊!更不要说拎拎自己的分量,一个身子都缺点子部件儿的小太监也敢仰望明月般高抬自己,还将自己与太子说到一块儿去,当真往脸上贴金呢!

“啧,说的胆量就有,认却不敢了?”祁谟从玉枕下抽出折扇来,径自摇起,却把暖烘床帏圈起的荣檀香搅愈浓了,“孤不治你罪,放胆说。”

“说不得、说不得的,殿下,我……奴才、奴才给您磕个头成吗?多磕几个……这事就算过了成吗?”语毕就要膝行过去,小脸压得极低。

“你说成了便成了?究竟是你说了算还是孤说了算?”祁谟故意逗弄道,语气当真。倒是把廖晓拂给唬住了,连看看主子脸色如何的胆量都没影儿了,心道殿下果真动了怒,怕是自己过了几天好日子就昏头了,只记得殿下和颜悦色,忘却这毕竟是在宫中潜游十七载的一条金龙,发威是要啃人骨头的。

“奴才知罪!”

“过来。”祁谟收了折扇,温润的玉骨敲于手心,颇为自在,良久才唤了一声儿。小福子膝行着过去,跪在主子跟前等罚。惊惧中的批头打骂并没有等着,反而是一柄冰凉凉的扇骨探了过来,轻拍了几下小福子的脸蛋儿,转而抬起了廖晓拂的下巴磕儿。

廖晓拂彻底怔住了,抬眼只见太子笑得风流,轻飘飘地说道:“小奴才磕头作甚?孤又没拿你如何了。只是这话既然叫旁人听得了,当了真,孤身为苦主总该过问一句。若是不说也罢,在你主子脸上小啄一口就饶过你一回。”

廖晓拂耻得有些忍不得了,求着道:“要不,殿下用小福子暖暖脚褥子也好,奴才瞧着这褥子里都凉了,给殿下先暖一暖……”说着就欲将身子藏进帷角备着的脚褥子里,那一口没饮尽的茶水算是白瞎了,淅沥沥洇湿了绸面儿上秀着的五安符。

祁谟本就瞧个乐子呢,自小甚少有弟兄与他玩闹,只有个打不过的苏青松作伴。这下被激出了些玩心,起身去拿落跑的小奴才,一使劲儿竟抓住廖晓拂的脚腕子,如剥虾子壳一般将人从脚褥子里拽了出来,自己也惊着了,没想过小东西的身子这样轻。看来自己给喂的吃食还是少了些。

“殿下!殿下饶命,饶命。奴才说就是!”小福子泥鳅钻泥似的从缎子里滑出来,束发挣松,乌拉拉散了小半张褥子。他一急就慌,慌了便忙乱无措,一颗心七上八下颠腾着,不敢躺也不敢起,像被翻了面儿的小龟,仰面望着天子,生怕说错了话就被钉死在这处。

“殿下……饶命,小福子不想死。”廖晓拂被吓住,抱起褥子将自己卷了个妥帖,呜嘤求饶道。

祁谟着实没往坏处想,只想逗一逗,与之亲近亲近。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他自然不愿与自己较劲,再徒增了磨难,愿意亲近何人就亲近。却没想八千岁也有这般青涩的年岁,迷着他了,也叫他心里不忍了。

“莫怕,孤与你闹着玩儿,并非真动气了。”祁谟说道,没敢再上手去抓,哄着又说:“还有你这老往褥子里藏的本事当真厉害,想必明年端午可是要包粽子了?”

廖晓拂却觉得自个儿是个元宵,说不准肚子里藏得什么馅儿,苦的辣的酸的甜的皆有,保不齐哪天就被喜怒无常的殿下下锅煮熟。方才藏着不动,听话倒快,小可怜儿似的钻出来,香香地跪在太子跟前等着。

“胆子不必这样小,孤确实总说治你,也不想想哪回真动手了?今日之事当真是你祸从口出?”闻着廖晓拂颈子上那一层甜汗,祁谟心中呐呐道,难不成这小奴才还搽香粉了不成?

戒备一松下来,小福子就不缚手缚脚的,香香甜甜说道:“今日确实是奴才莽撞了,殿下赎罪,胭脂盒也确实是奴才的。那陈鸳是奴才宫里头的哥哥,相熟交好,自小喜爱学唱戏文,尤其花旦。殿下有所不知,六哥他娘亲曾是一方名角儿,他说娘亲的扮相比嫦娥娘娘都美。我们这些奴才本就去了势,女儿家的玩意儿于公公而言堪比秽物,若不当心便能引出秽乱后宫的火上身。菩萨眷顾奴才,如今日子好过了,总想孝敬点儿好处给哥哥们……就和几位姐姐们讨来了一些,可没想……没想竟叫人逮住,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

如此听来祁谟便明白了,小福子必定是将计就计,为解陈鸳之困,将自个儿扔了进去,故而道:“心是好心,却办了恶事。好在陈贵人并无母家撑腰,说话也没得分量,就算将此事抖出来也成不了气候。但若是换个能拿大的,今日你必定将陈鸳害死了。”

“是,小福子恐怕是在殿里呆傻了,直到出了大事才悟透,可……可哪儿能叫人搜六哥的身子啊,若是男子,也就罢了,该有的部件儿都在,看见了也不算个事儿。但六哥不行啊,太监哪儿能叫人剥了裤裆……见那位贵人娘娘不敢拿我如何,一时心急,就只想先把眼前的火灭了,故而就……就说了大不敬的浑话。”

嗬,算是个机灵的,明白拿自己主子的身份出来救人了。祁谟憋笑,忍俊不禁,却想接着听下去,故而正色道:“都说什么了?”

“就说,就说了好些浑话……殿下息怒,听了可千万别砍小福子脑袋。奴才虽愚钝可是不傻,也听说过几句不能入耳的风言,说太子在寝殿里养着个阉人,可不说得就是奴才吗?就……一急就把这事给认了……想着贵人娘娘必定不敢惹恼殿下,便认那胭脂是……”

“接着说啊。”太子将肘支在膝上,撑起下巴催道。

廖晓拂嘴里不知啜磨着什么,挣扎再三,狠了心咬牙说道:“便认那胭脂是奴才自己用着的,是房中悦殿下耳目的讨爱的物件儿……”这一说竟是将话说完了。

祁谟听闻不怒反笑,最初忍着不吭气,后来放开了竟笑躺下了,一手置于额头,笑笑停停的。不怪他笑,是万万没想到小福子能将主意打到自己身上来,怪不得白日里哑巴似的,头都不敢抬一抬,敢情是嫌太子不够窝囊,还给添了一道艳.情的罪状。

“殿下……殿下别笑,别笑了。奴才知罪,给您身上泼了泥点子,罪该万死。好殿下了,别笑。”廖晓拂磕巴着求道,暗暗祈求殿外守卫的侍卫大哥们可千万别听见什么异动就冲进来。这会儿子自己正与太子同床共榻呢,再叫人瞧见,就是万劫不复当真坐实了。

“你啊,你啊……果真是个刁奴!”床榻宽不足三丈,滚一圈儿却足足有余,祁谟笑着翻了个身,一手挽起廖晓拂的一只腕子,说道:“现下孤这一身清白可叫你折腾没了,你这小奴才可想好拿什么来补过?”

啊?补过?太子的眼神此刻深不可见底,小福子盯着看像被猎户拿住了,仿佛自个儿变成了一头小鹿,被人逮住还蹦跶着要撒欢儿。

“我……我往后都不要月俸了,给殿下消气。”小福子咬着下唇说道。

“不要俸禄?孤要你那点儿银两作甚?既然上了孤这条船,想拿俸禄贿赂就要下去,偏偏没有那么容易的便宜事儿了呢。”方才祁谟笑得衣衫松散了,露出一小片胸口的皮肉来,也盯住廖晓拂看。看他的睫毛一闪一眨,竟真觉得他将胭脂揉到眼皮子上头了。

“孤不仅不要你的月俸,还要加倍赏下去,只是看你……敢不敢接了?”

“这、这……这怎么好接……”小福子支支吾吾道不出南北西东,局促地往回抽腕子。虽说他还没历练成师父那般大公,却早早化出了个人精的雏形,话里话外的事儿一点就透了。殿下这是要将污名坐实了啊!

“奴才不敢。”廖晓拂答,虽说对太子是有那种心思,可若真应了,怕是太子的恶名是洗不掉了。可是不应……终归又是有点儿想,哪怕被旁人贱骂,廖晓拂也是真的动心。

此刻小福子鼻尖冒汗,神情先耻又羞,这点子犹豫叫太子看了个明白。祁谟心中又喜又惊,喜得是小福子脑瓜子聪明,不必废话,惊得是他竟真动了心思想应,痴得够深也够傻。

“莫怕,孤不是叫你真委屈着,只是被你今日的话提点了。若太子一改往日之无能,太过精进,则令多心之人提前防范了,更是不好。不如将计就计,坐实了此事,叫旁人错以为孤不思进取,疏于防备,只待最终万箭齐发,一举拿下。”祁谟细细讲道,掰开揉碎说与他听,“这事也与青松提过了,实乃障眼之术。只是其中唯独叫你委屈了,这……容孤再想想罢。”

“殿、殿下,这……”廖晓拂嘀咕了一声,初次陈情如同献宝一般,急急抢了话,“若是对殿下大计有益,也是……嗯,也是好的。”

果真是想答应啊,这小东西现下还稚嫩,经不起诈呢。祁谟浑身喜得舒坦极了,放下他抓了许久的腕子,给廖晓拂留下个箍红的淡淡的印儿,像月老上一世系上的红线,这一世种下的情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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