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他家的公子小姐就更别提,简直是马耳山里头的皇子公主了。去年盐政司副使家的公子贺良材过生辰,丞县衙役品级在身的小官竟给他行了大礼,一下子将人捧成了土皇帝。今日不巧了,他家小姐就在胭脂坊的贵宾厢里挑选红妆。
“喏,看看,这胭脂又叫点霜红,胤城里的小姐抢都抢不来呢,说是万万颗花苞才挤出那么一把颜色汁子来,融进这上好的膏里。点妆之时如同霜叶红色,面如枫花却不魅,冬日还能润润面庞。若是嘴上发干涩了,只消用指头点上那么一点儿……”胭脂坊的老板娘不遗余力地给盐政司副使家的二小姐贺小芸卖好,笑笑让丫头们将桌面上品相次一级的收下去。
坐在一旁的是丞县家的小姐孟巧儿,连忙将茶水捧了过去,笑道:“是呢,这胭脂也是爹爹特特叫大哥去胤城的玲珑阁取来,一两就融了一颗珍珠进去,连诰命家的小姐都用不着了。姐姐本就美若天仙,大哥时时念着,想来也是……”
贺小芸皱眉一笑,轻声道:“美若天仙?你家大哥也就能够上我家的庶妹,娶了一个还敢惦记本大小姐?别说是一个七品丞县家的公子了,就连胤城三品诰命家也有给爹爹走动的。要不是娘亲怕我自小娇养着的性子嫁出去吃亏受气,才舍了那大员外家的嫡公子。如今我往后的夫君怎么也是三品家室,和重阳候府上都有面上交情呢。你们这些眼皮子浅的丫头可听说过重阳候?那可是太子伴读的府上呢!你大哥能抵人家一根手指?少做梦了,快将那胭脂什子拿来我看,再过几日就是本小姐添妆之日了,有什么好的尽数摆上。”
老板娘见孟巧儿拍错了马屁股,连忙给贺小芸顺气,这可是大主顾呢,家里头是个四品,那七品丞县比来就是一粒芝麻,哄着道:“可不是嘛!佳人自有才子配,芸儿姐那未来夫君府上与重阳候交好,怕是将来嫁过去还能见着太子呢!太子你们可知道?是皇上的嫡子!天龙之气傍身呢!”
孟巧儿的大哥确实贪恋贺小芸容颜和身家,但也自知不配,故而只求了个贺家庶女当做二房,却时时提点妹子要在小芸面前提及他,谁知人家根本视他如草芥,听了脸上讪讪无光,轻声跟着说道:“老板娘说得有理,我家大哥确实不够芸儿姐姐的,哪里比得上贺家大哥。听闻贺大哥前年随贺老爷上胤城官宴还见过太子呢,看来芸儿姐姐往后的富贵是跑不了了。”
贺小芸自小就是个娇惯性子,女儿家不出闺房更没见过世面,一时沾沾自喜,麻雀一般不知天外有天、官外有官,谁叫她爹爹就是马耳山里的土皇帝,过得那是土公主的好日子,强自按捺着笑意自谦道:“别说,往后我若是和太子见了,当真要问问他官宴之上与我大哥聊得如何。我大哥回来那是不敢声张呢,怕外人道他吹牛皮,暗地里都和我说了,太子待他好着呢。诶诶诶!你们到底有没有用心选东西!是不是知道本小姐快要添妆了!这头面!这金项圈翡翠坠子的怎得品相差成这样!娘亲可说了要足足凑一百二十台嫁妆给我,这样子的孬货如何拿得出手!”
贺小芸越说声音越大,怎么看这些金簪玉饰珍珠佩就来气。她可有几位要好的小姐手帕交,自小攀比非常,如今眼瞧着自己头一个出嫁,可不能此时不争气。眼下这些都不是好的,挥臂一扫竟全扫桌下去了,低头之际偶然间望上店中混进来的一个丫头,穿着是普通了些,可丫头髻上插着的发梳却入了她的眼!
金镶玉的发梳!怎么会插着这么个山野丫头的发髻之上?贵宾厢乃是个二层独间,还打着一席青玉竹的帘子,贺小芸喜欢得顾不上身份,卷上帘子自上而下目不转睛。只见那发梳上的金边儿竟打成水沫样,裹着一颗颗的贝母珍珠,流光炫彩不在话下。到底家里只是个四品,贺小芸何时见过宫中的物件儿,情急之下指着廖依依的脑袋喊道:“老板娘下去问问!那姑娘头上的发梳就说本小姐收了!多少两银钱只管开口!”
老板娘连忙点头去办,就差给官小姐作揖。没一会儿带着两名活计又上来了,怎奈两手空空,不知如何交代,道:“这……芸儿姐要不再看看别的?明儿还有几匣子头面要送来呢,兴许就有合眼的。那发梳想必是丫头心爱之物,无论如何不肯卖,听完摇摇头就扭头走了。”
走了!贺小芸火从中来,自小凡喜欢的没有拿不到手里,谁叫爹娘和大哥只宠着她,半句硬话都没说过。这时候当着外人被驳了回来,也不知哪里的死丫头没个天高地厚,竟敢跑小凉庄扫她的面子,登时带着家生小厮和孟巧儿这个随从就冲下去找人。见店铺里真没有那发梳的影子了,就直直带人出去寻,不巧正将路旁观人做糖人儿的廖依依逮个正着。
廖依依从没逛过市集,山那头的庄子里可没有这个,还纳闷儿这样好的地界怎得迁了出来,欢喜得很,若不是没带几个铜板真想给怀安带回去一个。
说是自己命苦,她倒觉得怀安更苦呢,平日里疯疯癫癫,时不时惹恼了大将军。想来这小糖人怀安看着必定新鲜。想着想着头上的发髻一松,几缕柔顺青丝顺着鬓角掉落下来,忽地松了一大片。
“你!你作甚!”廖依依伸手一摸,发髻竟被人拆了,齐大哥给的发梳也被另一个玉面小姐拿在手中,顿时如同大将军激怒了一般红了眼,扑了上去道:“你还我!还我!光天化日抢劫了不成!”
几名家生小厮也没见过手脚这般麻利的姑娘,自己小姐扯了她一把发梳,这丫头竟直瞪瞪扑过来还手。贺小芸哪里与人动过手,一时也是懵了,反应过来更是气恼,拽住那丫头的头发就是一扯,自己脑皮子上也是一疼,两人就这样纠缠死死的。
若不是小厮急着给主子解围贺小芸当真要吃亏,待嫁的闺女儿披散着头发也不好看。孟巧儿更是傻了,手脚如同冻上了动弹不得,见贺小芸脸上被抓才急冲出去吼道:“哪里来的贱婢子!难道认不得这是贺家老爷的千金吗!甭说抢你一把发梳,抢便抢了还要问过你不成!”
贺小芸一听更火冒三丈,人围了这么一圈儿,本身还不知明理,孟巧儿张口一说倒是认了自己抢人发梳的过失,刁蛮得很,骂道:“谁说这是你的!也不看看自己买得起买不起这样一幅头面,小家子气的穷酸样子,谁家小姐出来不带小厮!明明这就是我贺家的物件儿,叫你这死丫头偷出去还敢堂而皇之戴着,东施效颦也不叫人笑话了!”
廖依依只觉得头皮生疼,被那几个小厮扯得胳膊也疼,鼻子酸得受不住委屈,喊道:“你胡说!那明明是齐大哥送我的,是我家三哥哥攒下银钱给我梳头添置的!你快还我!我要去找衙役说理!你抢了我的发梳还有理呢!”
“找衙役?好啊!”贺小芸扑哧一笑,顾不得发丝凌乱,揪着孟巧儿的帕子说道:“你瞧瞧,这位妹妹家中可是丞县大老爷呢,快,你有何冤屈快快道来。别说你找到衙役去了,就算你告到胤城太子那里,这发梳今日不是我的也成了我的了!怎么也轮不上你!”贺小芸撒完一通邪火拉住孟巧儿上了马车,几个小厮也扫着眼丢下廖依依跟着跑了。只剩下廖依依被人围观指指点点的,气得咬碎一口银牙。
宫里头廖晓拂正在太子书房里忙活呢。往常只知道苏大人与殿下在此密谈,今日殿下准他进来伺候了。这可是太子殿上下从没有过的恩宠,无人不羡慕。正当侍从们寻思廖公公要带何物进太子书房时,只见小福子两只小手垫着绵帕,居然端着个热喷喷的小锅子。
这?这?莫非殿下密谈也要叫他试菜?众人皆不解道。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大家也发现了,本文大部分章节采用了双皇子情节,一明一暗交替进行,正应了双龙戏珠的星象。么么哒!
苏青松:太子你看这事这样如何如何?
祁谟:小福子给孤多下些羊肉卷儿!
苏青松:……殿下请自重,国事要紧。
廖晓拂:这……苏大人要不要尝尝?
苏青松:哼,不要!
第61章
廖晓拂挽起广袖的袖口,当着太子和苏大人的面清水净了手擦干。再取出食盒里的羊乳酥酪,银勺各取一份儿放于银碟子中,待银勺与银揲子并无异样后分别将两份儿尝了,片刻后口舌无碍才敢端上去,垂头说道:“禀殿下,奴才已经试过了,均是好的。殿下与苏大人安心用过就好。”
祁谟接过玉碗随口一尝,对小福子笑笑,极尽宠爱,道:“喜欢吃?”
廖晓拂脸埋得低,耳垂儿却不显山不露水地红了,碍于苏大人也在只好拘礼点头道:“殿下这话说不得,是抬举奴才了。”
太子明白小福子这是怕给自己添麻烦呢。毕竟苏青松可不是个眼里容沙子的,铮铮傲骨。明明当着青松的面应当对人冷淡几分,可祁谟左思右想不愿委屈自己,更不愿委屈小福子。他曾许诺这太子殿里往后就只有太子是规矩,自己心尖儿上的人,就应当大大方方疼爱着。这委屈小福子能受,他自己还不能受了呢。
“什么说不得,这酥酪还是孤特特嘱咐厨娘给你做的呢。”祁谟用手背在小福子脸上贴了一贴,又说:“孤在你这个岁数的时候常吃。前日晚睡你踹了褥子,还是我这太子亲自下榻将毯子给你裹住的。也是偶然间赶巧看见你蹬了几下,才知道褥子怎得掉了下来。”
廖晓拂原本躬着身子,听了垂下手摸摸膝头,道:“殿下仁厚……奴才不是故意吵殿下好眠,往后睡前必定用被褥裹得紧紧的。叫殿下给小福子盖被子……罪过了,罪过了,奴才并非有意,殿下莫怪。”
“孤怪你作甚?”祁谟故意不看苏青松铁青的面庞,继续道:“可知自己为何夜间踹被?”
小福子歪着脑袋迷茫起来:“莫非是……殿下的褥子打得棉花太厚实了?奴才福分薄,压不住这样的好物。”
这下连苏青松都忍不住笑了,原本还气着太子太过假戏真做,看小公公不是个狐媚惑主的也就勉强略过了,笑道:“哪里就是热的?你想想近日是不是膝头发酸痛,小腿偶有无力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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