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容闻言一笑,更似一副山雨欲来、勃然大怒的姿态,问道:“是吗?这可当真?我还当塞进嫁箱里的物件儿都是嫁妆呢。原是贺府上下一片好意,初见之礼竟是送于娘亲的。”
“是是,犬子不才,也不知齐公子娘亲喜欢些什么。那日偶然在坊间听闻有货铺高价挂东珠九颗,当下就急了,忙收来准备今日就送与公子。齐公子还是收下,老夫和夫人感激不尽。”贺英连忙救场,若说当年私仿大印是自己犯下过错,那今日这死罪当真是母子女儿一同作下的了。
“爹!娘!大哥!我不依!”隔着窗都听出了贺小芸话中有哭腔。自小就是姐妹中最拔尖儿的那个,眼看飞上九霄就要将旁人压得死死的了,竟被什么公子一巴掌打进了泥坑里。不仅炫脸的嫁妆没了,这样一闹叫夫家如何看待?这若是传出去,添妆之日竟然把嫁妆中最值钱的送与一位公子娘亲了,光是夫家的唾沫星子就能将自己淹死!故而蹭地从软塌蹿至床边,姣好芳容全无,大拍窗格愤愤骂道:“什么你的,你算哪家来的登徒子!进门就敢拿小姐家的嫁妆,还不给本姑娘放回去!”
贺英一听没忍住火气,回头剜了夫人一眼,怒道:“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口上无德,还不快将嘴封上!”又扭头躬身对四皇子道:“小女冒失顶撞,叫齐公子笑话了,今日必定好好关进祠堂熟读女德,不到出嫁上轿绝不放出来!也请齐公子万万不可当真,万万不可当真!收下贺府这片心意!”
祁容放下扇骨,伸手一一摸过九颗东珠的圆顶,原本色彩瑰丽的光泽几日不见就暗了一层,如同覆上一层无光薄纱。不用想便知是里面那死丫头不识货,连东珠不可赤手碰触都不知就敢要当自己嫁妆。沾染了掌心汗的东珠不知还能否寻匠人修复原状,否则真真可惜了母后的东西。毕竟这可是祁容连夜请张广之从外祖府上带出来的,还是当年皇太后在众多高门女儿中选中了太师嫡女,为表心意亲手所赠。张广之将其带去攒珑轩以万金挂售,等得就是日日来铺里苦寻无果的贺良材。
原本就是母后的东西,放在贺府几日都是你贺小芸的福气了,岂能再叫你带去夫家府上?若真带过去了,依祁容的性子必定洞房花烛当晚将两府从地底掀翻。“好,既然贺家以礼相待,齐某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勉强收下。”
“应当的、应当的……收下就好,收下就好。”贺良材急得火烧眉毛,见太子将匣子盖上交给身后侍卫才喘出一口大气。幸亏自己思虑转得快些,险些叫小妹害死全家了。
“放下!好端端地跑来我家抢嫁妆,你吃了豹子胆吗!也不问问马耳山小凉庄子我爹爹何人!我家兄何人!人家女儿添妆之日你不请自来倒好,嫁妆箱子里这么些宝贝看不上,专盯着最贵重的看!从来就没有从人家女儿嫁妆里挑贺礼的规矩!还不放回去!”贺小芸在屋中几番挣扎终是脾气迸发,先不说方才那些对自己百般称赞的夫人们眼色如何大变,好似自己不知检点。光是小姐们的冷言冷语就如同隔空扇了她大耳光。这下听人真要拿走嫁妆了,贺小芸怎么也是忍不下,孟巧儿也拦不住她,一个不留神就叫待嫁的闺女冲出了闺门,尖声厉叫哭了出来。
冲撞外男、添妆啼哭,桩桩都是犯了大忌。
“放肆!”贺良材与贺英几乎异口同声喊道,贺老爷更是气到七窍生烟,就差吐血,早就叫夫人不可太过骄纵,今日如何咽下这苦果,故而对小厮命道:“还愣着!都死了不成!快快拉小姐回屋,内院还有外男呢!将小姐房门上锁三道,近日不得踏出一步!”
“爹!你锁我作甚!我不依!”贺小芸苦装的温蕴和婉顷刻不见了,既不像个大家闺秀又不是个小家碧玉,见小厮上来更是甩起胳膊推搡哭闹,“我不依!娘!娘快来救我!爹爹要锁芸儿!”
若不是不敢暴露太子身份,贺良材几近要下跪了,嗓子这么一会儿就叫肝火攻得哑不成声儿,苦苦求道:“齐公子息怒!小妹从未发散过脾气,今日不知怎得是拗了些!往日都好端端的!这就将人拉下去!拉下去……”
“无碍,无碍。早闻贺家女儿贤良淑德,天仙样貌。今日一见,果真难得的美人儿呢。只是……只是我看着令妹头上这副发梳……嘶,怎得这般眼熟呢?”祁容挥手大度地一笑,眯着凤眸打量起贺小芸来,宛若翩翩公子偶遇了佳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太子不吃芋头,四皇子不吃土豆,这是两个挑食崽。瞧给你俩能耐的,饿你俩几天试试!
祁谟:孤乃正人君子,才不会对小福福做禽兽之事!
祁容:哼,我倒要看看哪家眼瘸的公子能看上那疯丫头。
几年后
祁谟:我禽兽。
祁容:我眼瘸。
祁谟:四哥不止眼瘸还怕鸡。
祁容:五弟禽兽不如还叫马踹了。
第72章
那一柄薄金打成水沫样裹珍珠的发梳在贺小芸微乱的发髻间夺目生辉。也不知匠人用了什么巧宗儿竟将金子打得出神入化,再镶嵌一排韵色上佳的珍珠,祁容看一遍便火从腹中生。张广之送廖依依来太师府上那日一同带来太子亲笔一封,里头清清楚楚道明这丫头的发梳是自己送的,莫不可将廖姑娘当做小贼处置了。
那信管家爷过目后交于四殿下,祁容原先还当丫头的发梳是五弟从宫里头带出来,敢情不是,竟是自己母后做女儿时的珍爱。几日前听廖依依哭花脸说被抢了,四皇子当下心里烧起急火,按捺不发,等廖依依一出屋子脸上再也挂不住了,急召张广之率几十个侍卫撒开网去遍庄寻问,不到半个时辰就收回信子来。说是廖姑娘午膳前进了胭脂铺,也没买什么,过了一柱香就跑出来了。后来在街边捏糖人的货郎面前正看着新鲜呢,一位小姐带着侍女小厮上来就动手,一言不合竟将廖姑娘的发梳夺去了。
廖依依不知发梳是当朝赵皇后用过的头面,只是哭弄丢了齐大哥与三哥哥的心意。祁容岂是那样好的性子,哪家死丫头连自己母后的东西都敢抢了?当真是拔了这头恶蛟的龙须。张广之是明白人,查明皇后娘娘的头饰落在了贺府,当即就要领命前去索拿。可四皇子竟忍住了气,命他按兵不动,他必要亲手将母后之物名正言顺地拿回来。
这般护母心切的真情若是叫赵皇后知道,恐怕要欣慰地泫然泪下。无奈四皇子是个忒别扭的性子,心里再恨再想,至今都不肯见娘亲一面。
现下亲眼看娘亲的爱物戴在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头发髻上,祁容想装作无事也勉强了,笑里添了足足的嘲讽。听管家爷说母后自小受下人爱戴,虽没见过也能想出是何等端庄清婉,凤仪天下,怎么能叫这上蹿下跳的死丫头戴着娘亲最爱的头饰撒野?他若忍得下这口气今日就是东边落日头!
贺良材没想到小妹竟闯出来了,连忙叫人看座。家丁搬来一把太师椅摆正,祁容倒也不客气,慢慢坐下道:“贺弟也莫要叫小妹委屈,统归今日是叫我唐突了。令妹生性直爽也就算不得冒犯,有话不妨请小姐直说。”
“呸!什么直说不直说的!放开手!你们都给我放开!”贺小芸甩起身子将小厮骂退,本身这帮小子就不敢真对大小姐动手,小姐一甩便松手了。贺小芸整整袄裙,埋怨瞪了没用的娘亲一眼,冷冷喝道:“你是哪家来的?我与你无冤无仇,更没见过,你凭何要抢我嫁妆中的东珠,毁我清白!向来嫁妆放进箱中就算是女儿的了,我爹娘现下说话皆不作数!不送就是不送,本姑娘叫你放回去你听不懂是不是!”
贺英被自己丫头气得手掌直抖,颤着半边身子指着骂道:“反了!反了!这死丫头……这死丫头,来人,去给我取戒尺来!今日……今日我非要……”气得狠了后半句堵在喉咙里,嘶嘶呜呜过气。贺夫人从未见老爷对女儿苛责半句,今日竟当着宾客的面要动家法,一合计也扯开嗓子哭开了,跪下拖着贺英直嚷:“老爷要打就先打死我吧!莫要拿芸儿出气!打死我与女儿,府上就清净无事了!就让我带着芸儿一起去了吧!”
贺良材被娘亲与小妹哭闹得头疼,仿佛大锤凿着后脑,晕晕涨涨的。祁容是一副爱答不理的刻薄像,揉了揉眉间,起身道:“今日本是好心为贺府添妆,却不想倒给府上惹了祸事,是齐某来得时辰不对,就此别过罢了。”
“走?你休想!拿了本姑娘的嫁妆就想走,天下没这么美的事!”贺小芸惦记着那几颗心爱的东珠,刚在手中几日这就要没了?死活不肯松口,跳着脚叱骂道。
祁容刚欲转身又坐下了,道:“姑娘不说还好,这走近了一看……啧啧,还请问贺姑娘头上这柄发梳从何而来呢?”
贺小芸听完脸色就惊了,双手急着去摸发梳,嘴唇咬得胭脂色都吃没了,白得发慌。这本就是她在外边从别家女儿头上扯下来的,只因其样子新奇又金贵异常,绝非低价之物。这样好的东西戴在旁人头上不配,自己戴着出嫁才正合适呢。遂而添妆这日就显摆出来,果真无人不夸赞。就说她一百二十抬的嫁妆里也没有一样比这个更拿得出手了。
“这是我在胤城攒珑轩叫人打的!你管我……怎么?拿了东珠还不知足,又惦记本姑娘头上的梳子了!你这贼眼可真会挑!”贺小芸急中生智辩道,她才不信今日这人还敢从女儿家头上抢过去看呢。
“攒珑轩?我倒还真是听过这间铺子呢。胤城……想必姑娘得此头面不下千两吧?”祁容晃着扇面儿说道,“只不过攒珑轩打出来的物件儿必定要烙上铺子的名号,若我要说此物不是呢?贺弟,此事你说说看?”
贺良材勉强挤出笑来,道:“齐兄说得有理,有理,是……是这样。芸儿,还不快摘下给齐公子看看!快回房里去!你这几斤几两还冲出来与齐公子叫嚷,不想活了!”心里不知怎么没底得很,心道太子下手无情绝不走空,这是要将贺家搜刮殆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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