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富贵,功名仕途,对你,就这样重要吗?”武乐贤手下发力,脸色却比廖玉林还要难看百倍。廖玉林高昂着脸,气息已然不顺,勉强张口:“松……阿斐……松手……”瞳孔映着房梁的阴影,好似撒了一片虚无的水渍,吞没了生机。
“蠢!为何你就不听劝,偏偏非要争这个状元!当你的解元不好吗!”
“阿斐……你、你……咳……”廖玉林渐渐挤不出一丝声音,自知今日听天由命,脸上的血色尽褪,两片唇不住地抖着。眨眼间一滴清泪顺脸颊而下,流落到颈上青筋突兀的手背之上。武乐贤的手指忽而一松,双臂一颤将人揽至怀中,不知所措的样子好似噩梦中惊醒了。
气息又在胸膛中通顺,廖玉林只觉得颈上与胸口憋得生疼,不住地咳。全然不觉方才那只明明要绞断他咽喉的手缓缓抚摸着他的后颈与脸颊,忽而脑后一沉,眼目便彻底陷入漆黑之中。
武乐贤不知心中涌起了怎样绝望的杂念,才勉强将人打昏。他素来惯于褪人衣衫,现下却轻手轻脚,将那身极不相称的状元袍子一件件替廖玉林脱下,再把人放在榻上,盖好了被子。末了他一语不发跳出了窗口,消失了踪影。
直到廖玉林再醒,天色早早暗了多时,惊得他困意烟消云散,脑后还微微生疼。他一面命人将衣衫拿来伺候着穿上,一面命人速速为他梳洗头面。只是下人见了廖公子皆神色复杂,拿来铜镜一照,正好盖在咽喉处的是一个清晰可辨的红指印。只是廖玉林无暇顾及,待匆匆上了轿子赶至恩荣宴已是一个半时辰之后的事了。
恩荣宴,又称琼林宴,如其盛名,乃是朝中重臣结交当年三甲的宴席,虽不在宫中却堪比宫宴。奉诏新弹入仕冠,重来轩陛望天颜。云呈五色符旗盖,露立千官杂佩环。廖玉林心中轻念着那人说的诗句,正是古人笔下描绘琼林佳宴之盛况。只是今日状元来晚了一步,风头皆被榜眼探花夺去。
无人上来攀谈,也无人引荐,廖玉林反而落了个自在,只是想起那人对他为非作歹便恼火。他默不作声地穿梭于朝臣之中,仔细辨认着他们的身份和品级。早在殿试前,赵太师就已着人送来画像几十轴,全是恩荣宴上露面的朝臣。廖玉林慢慢徘徊其中,一一将人认出,口中喃喃数着个数,忽而听琼林宴的耳房传来一曲箜篌,吓出一身冷汗。
想不到他堂堂今朝状元,竟是听惯了花街柳巷的靡靡之音,炸然听这箜篌竟回想起寻柳居的花娘来,真是荒唐。恩荣宴上徐徐奏起的乃是风雅悦色,如何能比较得了。待乐声消停,他仍旧转过身来去细数元帝的臣子,怎么都是少了一个。这不禁叫廖玉林心生一丝古怪,恩荣宴乃是皇家赐宴,以示恩典,一品之下、六品之上,究竟是哪位大人胆敢不给皇上面子,竟然不肯露面。
幸亏廖玉林天生一副好记性,能将画像与人面一一比对,不消一炷香就推敲出今日不曾出面的人乃是当朝荆国公。他背靠玉栏,手中乃是一方碧玺冰裂文做底的浅盏,琥珀色的酒水被冰裂之纹透出几分寒意,好似刚刚溶开的玄冰,发散着蛊惑人心的酒香。
酒水映出廖玉林的面容,水中幻影随着酒液摇晃,好似摇曳飞升,他却总觉得能从这酒水里望出那人不知好歹的笑容来,好似颇为不在意地取笑他沉迷仕途,死了不冤。正当他思索荆国公为何不露面的时候,湖面那边传来几声尖叫,不知是侍女还是什么人。他猛然一惊,快步朝湖心亭走去,还未走近便有人迎面冲撞过来。
“诶……”廖玉林被绊了一下,稳住心神,抓住面前的侍女问道:“前面出了何事?竟如此惊慌?”
那侍女不曾出府,今日大人也不曾引荐廖玉林,故而识不出面前的人来,双唇颤抖着说不出完整的话,半天方道:“不、不好了,公子……郎中,快找郎中!有人服毒了!”
“什么!”廖玉林身边跑过仆人数十,皆高喊着请郎中来,显然已有大事发生。只是旁人越慌,廖玉林的心神反而越定,脑子里的脉络渐渐清晰,眸色中的错愕一闪而过便转身朝外走去。若他猜想的不错,今日的榜眼必定是要做自己的替死冤魂了,只因恩荣宴上三甲行酒令的头一杯酒水本应是当今状元的,该是廖玉林的。
北境,不同于大昭的连绵山河,而是一片雪土之地。一月前苏青松命人以投石器与重弩破冰,又撒砂石成片,祁谟站在守境军的哨楼上极目远望,眼见之处皆是一片荒芜,眼底一片深邃。
过了许久,只见极远处出现一颗亮点,好似腾空出现的一粒沙子从尽头而来。祁谟见那几日不曾归来的望子终于出现,右掌紧紧握住了银龙湛金枪的枪身,通体冰凉,犹如冰凌在手。
再近些,远处马蹄嘶鸣,同行而归的却不见望子,只跑回一匹黑色烈马,快如疾风。祁谟的瞳底犹如渲染了墨色,猩红色的将袍在北风中猎猎作响。
马归人不见,这是望子来不及脱身故而跳马以死相拼,只为给马匹争夺一丝生机,跑回大营传回口信。是望子以殉身疆场换回来的信子。
终于来了。祁谟暗道,神色凝重,手心被枪身硌得生疼。他回身对苏青松等人下令:“明日起,出兵迎战!”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墨三秋与寿桃包唧的霸王票,么么么么么哒!!!
所以二哥这对cp会有点点点虐,但最后也是he,大家不要担心。
祁谟:明日就要开战了,紧脏!
阿斐:小孔雀非要自己送死,森气!
郡主:英雄哥日常撩不动,郁闷!
尼古拉斯.自我感觉良好.祁老四:今天果然也是丫头非常仰慕本王的一天啊!吼!
第103章
漫漫长夜刚刚过去,天与地交接处却不见初升的红日,反而只有一线朦胧的阴郁。北境入冬特外早,白皑皑的广袤苍原皆困在雪与冰的天地间。哨楼上的禁军全数肩批青铁胄甲,铸熔的兵器上已然结了一层薄薄的霜花。待日出漫上天地交接处时,从那目之所及的尽头也弥漫上一片氤氲黑影,阵型分明,渐渐逼近。
霎时哨楼上千面金鼓大作,响彻了守境军最后一道防线的云霄。“报——”吴英勋速速从哨楼跑至将军大帐,铁甲下的胸腔猛烈起伏着,大声跪道:“禀将军!北辽发兵了!”
一年来北辽大军连攻大昭城池三座,北境被逼退向南近三百里,若再攻一城便可直达石洲边境。雪原的冰甲被日出的光烤上一层灰白色的釉光,顷刻又被万千铁骑生生踏碎,溅起的冰凌又瞬而被马蹄踩进泥沙之中,势不可挡。
祁谟掀起将披,携左右营参将及副将青松至哨楼高台。昨日还是空旷无垠的雪原现下已汇集了成千上万的辽兵!耳旁响着的是迎击出兵的鼓阵,夹杂着激昂斗志的号角声,伴着重骑兵金石般的脚步声。
“禀将军!辽兵突袭,兵马约有五万之数,左右营重骑皆已清点上鞍,可否迎战?”副将袁艾自下而上匆匆跑来,准备迎战的战马嘶鸣声此起彼伏,而那天边而来的辽兵已汇聚为青黑色的人墙,阵营之中,竖起了一面面乌金蟒纹战旗。而大昭对应的战旗也迎风猎猎作响,好似数千条金龙徘徊九重天庭。
“等他们的冲锋再近近!”祁谟将赤金的头盔稳稳戴上,丝毫不见心浮气躁之势,流露出与年岁不相称的沉着。重活一世的魂必然比这副身子沉得住气,难得的运筹帷幄大将之风已初见雏形。
“是!”
参军虽是不解,却仍旧照令命重骑兵按兵不动。而此刻,人与马的脚下已微微震动,仅凭这点就不难想象哨楼外万马奔腾而来的惊心动魄。显然敌军已经逼近,若是再近怕无处破阵。可重骑兵已大败三次,只因辽人阵势独特,又有火炮手再后,踏平之地寸草不生,当真应了祁谟之前的预料,不光光是兵士身量差异,最要命是差在了马的身量上!若再此一役,哪怕人数众多也是九死一生的无回战局。袁艾副将刚欲张口,只听太子已然先声夺人:“重骑兵听令!”
“在!”万名重骑齐声喝道,浩荡震耳。
“北辽一年之内连攻我大昭三座城池!今日还欲以万马千军破我大昭北境!孤知道,这一年英将折损,三战而大败!世人皆道辽人生性凶野,击退将士无数,打得咱们还不得手!但,孤也知道,儿郎们吃了多少苦头,就背负了多少滔天骂名!”
重骑兵乃是破阵军,大多有去无回,除却将士身着锁子重甲,就连马匹都套上竹板战缚,只留眼目与口鼻。冲锋破阵军拼得就是一股势气,连败三次早就叫苦守的将士们灭了心头的火,却不想迎击前刻能瞧见太子亲临,一时激出心底的血性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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