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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帘隐约传来北境冰雪吹打布料的动静,好似肺腑之言哽咽在喉。帐子里虽升着篝火,却安静地叫人喘不过气,犹如胸口也被绷布紧紧勒死了,动弹不得。廖晓拂默默走到苏青松面前,平静的小脸上闪过一丝破釜沉舟的厉色,咬牙往地上一跪,怔怔抬起脸来,惊得苏青松呼气猛地一滞。

“这!廖公公快起来!”苏青松道,生怕这人做出些玉石俱焚的傻事来。

“苏大人请听咱家说完!咱家今日斗胆就求大人一事,北辽眼下的战事不容耽搁了,咱们求和!若将来有人怪罪起来,奴才廖小福愿出头顶下大罪,死不足惜!这仗……万万不能再打了!”帐子内的炭火鼓得正旺,砰一声爆了个响亮的火星花,砸在了廖晓拂的脸上。

置身空旷的雪地之中,人的耳力也格外敏锐。“苏青松。”祁惋又一次喊出来这个名字,那人已经在壕沟对面升起了篝火,仍旧是只身前来,牵良驹一匹,拎老酒一坛。

“今日不知能否分一碗酒喝?”他心中蔓延开炙热的期盼,夜色暗沉,两边的大营皆若璀璨灯火聚集而成的星河,坚固如同攻不破的城池。

苏青松嘴角抽动了一下,低头不答,于是就听那人语气勉强,又问:“五弟可还好?”

“不算好,至少仍旧留恋人世未去。”苏青松拨弄着火苗,火势便大了几分。

“我果真是惹你厌烦,不说五弟竟不愿与我多说一句。”祁惋长舒了一口气,朦胧间竟回忆起幼年往事。重阳候的血脉眼中只有一个君主之后,母妃自小就教训过他了,可他偏偏不听劝,无数次带着下人于太子的阵仗而过,次次应验。

果真是目光不错地落在五弟身上呢。就如同眼前,牵扯出何事来都不如将五弟搬出来管用。

苏青松抬眼望去,便见一道冗长壕沟那侧站着一个雪人,相隔甚远却如同近在咫尺,盯得他浑身不舒服,甚至毛骨悚然。都说辽人的先祖与狼族结盟,歃血效忠,被二殿下看了一阵,还真当是被昼伏夜出的猛兽追上了腿脚。

“你昨日失约了。”祁惋幽幽地说,自然是等过了一个失望的雪夜。

“殿下生死未卜,谁有心情跑来与你对饮?岂非糊涂心肠!”苏青松以笑回绝,却自酌一碗,“你我各侍其主,道不同,这碗酒我看是喝不上了。可二皇子若想找人聊聊,青松倒是能静心一听。”

想探信子竟说得如此直白,祁惋免不得重新将人打量起来,不知道此人打了什么主意。时而犹如冰冷铁器,时而犹如火花耀眼,似敌似友,忽近忽远,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总归是雪夜漫漫,听他还能说出什么门道来。

“你想听什么?”既然方才那问的话梗直,祁惋也答得爽快,沙场还有细微的血气漫散,身旁蹄声阵阵。

“就说说,二皇子究竟是怎么从大昭的皇子,转身一变成了北辽的首将吧?”苏青松抬起指节,蹭了蹭光洁下巴上的酒滴,扭身轻抚了灵蛇的暴躁,眼中疑是一夜未眠起了血红,“我确实不记得幼年时曾见过你,十余岁时候倒有印象,你要不要听?”

祁惋也同样是瞪着一双血红的眸子,目色中透着坚忍。“苏大人这话说得轻巧了,我若说不听,你岂不是扭身而去?可我若是不听,你又能拿我如何呢?”

烈酒沾了双唇,两瓣嘴唇格外红,再封上了一层冰霜。苏青松喉头一动,笑道:“确实不能拿二皇子如何。你说我曾经不像现下这样冷冰冰的,可我却记得,二殿下从前也不是个话多的。”

听了祁惋脸色一变,深吸了一口北境的凉气。只是,苏青松确实说得不错。隐姓埋名、不作张扬,凡事不引人注目,皆是他从前的求生之道。

可他真的是这样的性子吗?恐怕无人能懂。

“我记得那年是皇后娘娘的生辰,殿下与我均已过了十岁。那日,皇上为娘娘特开宫宴,瑶池放水面纸鸢万盏,凌空孔明灯过千,也算是缥缈仙境了。宴后太子与皇子们为娘娘纷纷献礼,殿下自幼好动,难得肯亲手为母后抄写万寿经文,娘娘尤为感动,亲手送进了大宝殿的佛龛。可除却太子的心意,更叫我意外的人,是你。二皇子自来不与旁人亲近,那日你更是早早退宴回宫了,却待撤宴后着人送来雪华尖峰山的金蜡梅上百株,每一株皆挂着含苞待放的金骨朵,一时震慑满宫。遂而二皇子善于培花护土的名声也就传开了。”

“金蜡梅……”祁惋望向天庭弯月如钩,眼前细雪如砂,在狂风中流露出欣慰满足的笑容,“雪华尖峰山的金蜡梅实属难得,若是整根移下山来,变了水土,根本养不活,也只能叫人去山上现裁剪,置于冰水中才能养一养。待到了花开之时便满屋飘香,朵朵金梅堪比鎏金步摇,开满了五层甚是好看。每一年我也是命人只裁十年上的老株来,幼株皆派人在山上看守呢,绝不叫山民为几两银钱挖了根,暴殄了天物。”

苏青松听他语气缓暖,又带着浓重的痛惜,全然没有对阵时的霸道风姿,心中暗自呐道剑走偏锋,果真叫自己猜对了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不要觉得小福福胆小怕事,其实他很有想法的!

一直昏睡的太子:艾玛豆酱你赶紧写,我要起来上阵杀敌吸小福子!

豆酱:你再等等,放心你有男主光环!死不了!

想吸小福子的太子:我知道我死不了,那你能不能给我点儿福利,比如梦见个谁什么的???

豆酱:你这是又想做春.梦了是吧……恨铁不成钢!

第114章

“二殿下原来喜欢花啊?”苏青松掸了掸衣摆上的雪片,站了起来,手把明月乌金戟,替太子俯视着大昭的北境。乍一眼看去身姿颇为清隽,谁能想这样干净的男子竟能在沙场掀起漫天混红的血雨,或勒紧缰绳,刹住烈马的前蹄,领千军破敌。

定了定神,祁惋不知他所问何意,却好似和宫里的苏青松截然不同,有种不可一世的魄力,明明语气不逊,又少了分轻狂,便也直率地应道:“花草汲取雨露便知感恩,比人懂事,自然喜爱。不知苏将军心头有何所爱?”

苏青松一皱眉,手臂一展,明月乌金戟已铿然出手,足尖往前轻点便以戟首指向直前方,煞气自兵器而来:“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重阳候一族自是随君王开疆护土,征伐四方!”明朗的眸子中亮着苏家流传百年的忠魂,身子里长的是苏家的傲骨,宛如雪夜白昼,明月迢迢。

“好一个征伐四方。”祁惋苦笑,却早已料到,一股冷意涌至心头。或许他与重阳候的血脉落地便是宿敌的命运,一个是从龙英烈之后,一个是前朝遗孤之后,荒谬。

苏青松眯起眼来,利落地收起招式。此刻两人皆是咬紧了牙关,憋红了双目,等着见招拆招,看谁先破局致胜。他右手一松,将兵器收于背后,坐于火堆旁又执起了酒碗:“重阳候府上从不养花草,百年的树木倒是不少,高高直直的。家父曾说乱花容易令人迷醉,又不能久存,每年秋冬便败了。不如巫山的青松,百年寒霜屹立不倒,不骄不躁傲视风雪。”

“花草……也有可久存的,养得好照样视风雪如无物,全在养花人的精心照料上。”祁惋眉头一挑,眼中的挑剔神色来不及躲避,叫人逮了个正着,颇有孩童与人一争长短的意思,“若说巫山的松,广地之上也有清高之菊,花性孤高避世,养好便能持久一冬。但花与树不同,花是需要人照料的活物,树魂可汲取日月精华,可花魂却是汲取人气生成的。若是浊气之人养花,那花根必定絮乱,若是心浮气躁之人养花,那花魂便总凝不成气候,时时打蔫。”

若不是苏青松早已见过二殿下的霸道英姿,当真不敢信眼前人就是北辽人的首将。看来廖公公当真是心细如尘,犹如天机神算子,小小人儿一个却比一般人机灵百倍。

“皇后娘娘曾在凤鸾宫开赏菊宴,武贵妃及荆妃娘娘,还有几位贵人们皆去了,皇子们也到齐了。那是娘娘沉寂久年后又复起,御花园与花房的人不敢马虎,将满宫里各样珍奇的菊花都捧来孝敬了。咱们皇后娘娘是何等贤淑宽和,还将奇花放在院子里叫娘娘皇子们随意挑选,选上了即刻就可搬走。”几个时辰前廖晓拂跪在地上,抓住苏青松的衣摆求道:“咱家当时就立在殿下身后伺候,各人各样看在眼中,不用明说苏大人也能猜出一二,皆是各怀了心计鬼胎呢。唯有二皇子一人久久留恋花坛,驻足挑选,一盆盆地看过去,唯有二皇子是真心赏花去了。”

苏青松忙捉住他的手腕,欲将人从地上提起来,手心却硌得慌,恍然看去竟是一圈明晃晃的金钏子,熔口处还雕着个玲珑的福字,心中重重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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