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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不知为何,廖玉林并不想叫这人知道自己与大皇子相约密会,语塞过后瞪大了双眼,厉声斥道:“谁准你又来找我了?”

“怎么?赵太师今届的门生入了朝,非但学不会安分,还与武丞相的势力牵连起来,玉公子这是怕人知道,还是怕小生看不起你?”武乐贤走到他身后停下来,若不是顾忌他不曾习武,真想一掌劈下去将人打醒了,“莫不会是有人心怀侥幸,真当大皇子赏识,便忙不迭地跑去献计做参相了吧?”

“住口!”向来只有自己讽他的时候,被倌人反讽的滋味令廖玉林倍感煎熬,气得打了个哆嗦,狠狠说道:“就算我是贪恋荣华名望之辈,也轮不到你跑来责问。”

修长的手指猛地将廖玉林刚散下的鬓发卷住,毫不怜惜地拉了一把,疼得廖玉林转身想闪,小臂竖起了疙瘩:“你……”

“我若不跑来管你,你早死在恩荣宴上了,状元郎。只是现在恨不得你那日一了百了,省得叫人多想。入了朝还不知好歹,真当自己这条小命在朝中能兴风作浪!”武乐贤惯用刀刃,曾在这般近的距离之下将人的咽喉割断,如今再看廖玉林雪白的喉颈,仿佛已经预知它被刀锋划过的惨状,那些鲜红的血又将怎样顺着襟口流下去,“身后是赵太师了还不知足?入朝至少保你三年无事,可你非要找死!还是说……大皇子许你什么好处了?是待他登基便大召天下封你为臣?还是说他与你行苟且之事,叫你乐不思蜀了!他可养着小宠呢,不差你这一个!”

廖玉林头一回被人气得齿间打颤,甩手一个耳光,气到力气都快散尽了:“你……下作!”

“小生本就是下作之人,玉公子今日才看清楚?”巴掌落在脸上,武乐贤这一回没有干等着挨打,扬起左手卷着掌风朝那人的脸面而去,却最终只是停在了耳畔,竟宛如长辈教训孙辈一般,揪住小状元的耳朵拧了起来。

原以为方才激得他露了本性,死期将至了,末了却被拧得耳朵疼,疼得廖玉林的下巴都快藏进襟口里了,若不是躲不开,真想再一耳光甩过去。但不知是看在阿斐打不还手的缘故上,还是为了旁的,廖玉林总觉得心里有话不说出来便难受得很,断断续续地推搡那人的臂膀,无奈说道:“你……你拧够了没有!今届状元的耳朵也是你能动的?”

武乐贤皱了皱眉,身子变成石雕般动也不动,撑着手臂将人堵在墙角,气得想将人拎起来教训:“大皇子能动,小生怎么就动不得了?”

“我与他清清白白!莫要将我与他……想得如此不堪!君臣自古有别,他若说有事相商,你当我还能逃出宫不成?你当我贪生怕死也好,入了朝总要有个靠山。”廖玉林气得咬牙切齿,恨不能将这人的手臂痛咬一口,但好歹有过救命之恩,又无法下逐客令,“满城皆知宫中要添龙子了,大殿下命我帮其择一件贺礼而已,你这人……古人云凡事由己及人,你满脑子污秽!真当天下皆是花街,皆是寻柳居!”

似乎是等到了合心意的答复,武乐贤转而淡淡一笑。虽驱散不开他身上浓墨般的龙涎香,倒是放开了拧至通红的耳廓,将人拉进怀里,摸着头,哄起来:“诶,你们文人就是多事,早说不就成了?玉公子也知道小生手劲儿大,被你气急了便动手,若真将你这耳朵拧下来兴许也是能的。”

“哼,阿斐的恩情,在下可受不起。”廖玉林不耐烦地将人推开,捂住了通红的耳垂,瞪着眼朝那人看去。岂料这人的脸皮极厚,被瞪了还冲他直笑,浓黑色的眸子闪闪烁烁,不知又想什么鬼点子。

“诶呦,小生这腰疼了。”武乐贤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倚着廖玉林的床榻半躺下去。因着洁癖,廖玉林猛地站了过来:“你凭何躺我的床榻?你下去。”

“怎么不可了?玉公子都躺过小生的榻了,恩客雨露之情自然要好好回报。自从玉公子殿试过后就不曾来寻柳居点灯了,漫漫长夜小生可怎么过啊……”说着武乐贤还将脸埋进了玉枕里,不依不饶地霸占人家的褥子。

“谁知你今日揽了什么客人,我嫌你脏。”廖玉林眼中燃着怒气,说完便想将话收回。可出口之言便是泼出的水,字字不差地落进那人的耳中。

闻言,武乐贤冷笑着环视一番,角角落落摆放得雅致清丽,处处收拾得一尘不染,当真是爱惜翎羽的孔雀窝呢,便讥笑地一跃而起:“既然玉公子嫌弃小生脏了,那便算了。寻柳居又不是只有你一位恩客,这就回去,今夜应下穆家小公子的名帖。”

“穆家的公子?”廖玉林艰难地问出一句来。

“是啊,穆家世代在胤城从商,富甲一方,家中小公子更是含着金汤匙落地,玉公子恐怕不知情吧?”武乐贤一眯眼,算作报那一句的仇,讥讽廖玉林出身贫苦,又说:“人家小公子比你还小一岁呢,哪里是拿不出银子的主儿,花灯能燃好几个通宵。”

“你不是……”廖玉林咬咬牙,挤出来的字格外苦涩:“阿斐不是只揽女客,从不应男子邀帖吗?”

武乐贤心中一悸,早料到廖玉林自视甚高,却没料到他竟能开这个口,可想起他那副自认运筹帷幄的清高就气息不顺,便道:“那是从前,自古宾客有别,人家小公子要见小生,小生还能逃出来不成?况且穆家上下对小公子百依百顺,若是伺候好了,还能给小生赎身。兴许没有几日,小生便由一顶桃粉小轿从偏门抬进穆家,离了凡尘苦海。”

“凡尘苦海?”廖玉林低呐一声。

“可不是苦海?当花娘当小倌的,哪有做长久的,皆是盼着恩客以万金赎身。虽说做不成正室,肯抬进府上也知足了,从此过寻常百姓的日子,白日劳作,傍晚与小公子吟诗作对,入夜对月饮酒高歌,岂不乐哉?”武乐贤自来举止恶劣,说起话来颇为传神,如同上百个耳光砸在廖玉林脸上,将人奚落的苦兮兮的,面红耳赤。

谁知廖玉林歇了一瞬,缓回神来张口便道:“那我也不碍着阿斐飞黄腾达,自此咱们两不相干,还请离去,我不送了。”

“好,自此两不相干,小生也不挡着玉公子鱼跃龙门。”武乐贤这气出得畅快,一时愉悦至极,懒懒地起身从窗口跃出,几下又没了踪迹,好似从没人来过。

北境小雪转大,霎时雪花纷飞,俨然不似人间,如同天庭云海。

“你忘了带酒。”祁惋坐在对侧,仍旧与苏青松隔着一道跨不过的壕沟,目光犹如枷锁将人的影子锁在眼中。

“殿下昨夜差些去了,现下气若游丝。我若还有心与你对饮,恐怕能将重阳候的老祖宗气醒了,手刃我这个不肖后人。”苏青松呼气一凝,便吐出一口白霜般的雾。

“他能挺到今日,已经算作命大。沙场相碰,我若不杀他,他便会杀我。”回想起那日剑拔弩张的场面,二皇子冷冷说道。

苏青松与之面对站立着,挑起一边眉毛:“你放心,太子若有差池,我必定要你陪葬。”话中皆是不加掩饰的愤恨,已结下不共戴天的深仇。

“若他挺过这一劫,你当五弟有本事活着回胤城吗?或是还能活到登基?”祁惋苦思一日不得其解,竟自恼了起来,话语中已有不耐烦的意味,不吐不快:“糊涂!妄想!先不说后有新添的两位皇子,也不说赵太师日渐衰落的身子,光是大皇子的兵马就能在胤城外将他处死。届时皇上一道圣旨降下,道五弟乃是逆臣叛首,人人得以诛之,你还当他有命回去继续当他的太子?”这番话说得祁惋也是惊了,却仍旧咬着牙,按耐不住想要发泄的心境,“手下败将而已。若我说,这天下并非只有他一个人能当君王,能坐龙位!这天下又不是只有他一个皇子!若他挺不过去,北辽卷势而起必要吞没大昭北境,直达胤城,我也是君王之后,不用做什么太子便直接做皇帝。届时我替你杀绝武相的人马,重振你重阳候一族,大权独揽,你替我把持朝纲,你苏青松,照样是从龙有功,倾覆间改朝换代,祖先也说不得你的错处!”

双拳攥得开始发疼,可祁惋仍旧没有松开。“做我的臣子,随我带兵打回胤城。你不是痛恨元帝轻视五弟吗?我亲手弑父,将他拉下皇位替你结果他。我虽不是宗室嫡出,却流着一半前朝先祖的血,又有当朝皇上的血,身份岂不比他太子尊贵?”

话落了片刻,却仿佛停滞了许久,久到连雪片都飘不动了,这才听见苏青松的声音。

“二殿下说错了,你比不了太子,也做不了皇上。就算你杀了我,你也做不成这个皇上。”杂乱的长发随风高扬,苏青松回道,掷地有声:“你眼前仍旧虚空一片,心中没有仁念,做不成仁君。这点,谁也比不上太子。殿下的仁是国君之大仁,你自小被仇恨蒙蔽双目,学不来的。”

“我没有仇恨,我只是做我应当做的事。再有何为国君之大仁?”祁惋勃然变了脸色,问道。

苏青松又是迟迟没有答话,却领会了二殿下的身份,转而问道:“二皇子口口声声说自己有前朝祖先的血,莫非荆妃娘娘是前朝遗孤的骨肉?可你又是辽人……莫非前朝的宗室败落后流入北辽,又混了北辽人的血,故而二殿下才能号令辽兵数万,以一人之力报前朝的大仇,还想着重复前朝不可?”

听他猜出答案,祁惋也不见怪,仰头望向了南方:“不错,前朝嫡出的长公主便是我母妃的先辈,当年烽火四起,长公主逃过众兵追杀,流至北辽并与辽人结亲,就是等待有日能复起,后人能夺回天下的权势。可直到外祖这一辈才脱了辽人的面相,得以混进了大昭。荆国公祖上深感前朝皇恩浩荡,愿一力相助,故而迎我母妃的娘亲入府,生下一女,长成后送入宫中,便是你口中的荆妃娘娘。再来便就是我,我是前朝宗室之后,亦是当朝的皇子。”

果然是!苏青松登时如临大敌,脸色如冰,若二殿下只是辽人那便只有抢占北境的新仇,可加上前朝的旧恨,便是万箭齐发,一发不可收拾。看来只有最后竭力一搏了。

“还有一事,青松甚是好奇。”他问道:“二殿下从宫中脱身,至今没有信子流出来,可是宫里的奴才都瞎眼了,竟看不出盛荷苑少了个皇子吗?二皇子凭空消失了,那荆妃娘娘……现下又身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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