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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啊……咳咳,青松自小就是这个性子,凡事不说。一样东西你问他喜不喜欢,他便摇头,你若真抢来占为己有,他便沉下脸色了。”自小以国君之后教养,祁谟甚少与人撒娇,更没躺在何人腿上枕过,现下起了兴致,懒懒伸着手卷弄起廖晓拂的发梢来,一抬眼便是小福子的尖下巴磕儿:“诶,拂儿都熬瘦了,这几日可有哭过?”

廖晓拂诚实地摇摇头,应道:“不曾哭过一次。殿下昏迷之际传话于我,说凡事不得再哭了,就忍着没哭。不仅没哭,每日两顿膳食都不曾少吃,次次都将食盒里的菜饭吃尽了,就怕自己撑不住倒了,旁人伺候不好殿下。”

“那怎得还瘦了?”

“咱家也说不清……”廖晓拂垂下脸来,看不够太子英朗的五官,如同做错了什么事,“咱家也不想,次次都吃得挺多,就是睡得不够,兴许就瘦了……但现下太子醒了,我补上几觉就能长回来。师父也说过,半大小子不靠补药,吃饱睡足了病就能好。”

祁谟一指头弹在他下巴上,又在他嘴角戳了一戳,笑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你师父若是知道了必定后悔叫你随孤出宫。诶,宫中必定是出了翻天覆地的大事,否则怎么会跑出一位皇子来。太子殿倒是不用担心,你师父必定守得住,只是母后那边叫人挂心啊……想必青松也都与你说了,那日将我重伤之人是二皇兄。只是他那副样子着实不好认,换上了辽人的衣饰,手臂之上还有辽人的刺青,叫人想不通啊。莫非二哥他是混进宫里的辽人?”

廖晓拂心中咯噔一下,眸色中的暗涌一凝,慌忙中又去给太子梳理鬓发。只是他这点子道行在外人眼前尚且够用,对祁谟是如何都糊弄不过去了,没一会儿就在太子紧盯不放的炙热审视中退下阵去,轻颤着沁出了一身的汗。

“拂儿。”祁谟问道,灼热的手贴上了小福子的后颈,将人家襟口衣领剥开,探入半指,逗弄小兽一般摸他凸起的颈骨,“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莫非……我二哥他真是辽人?”

“这……”廖晓拂的唇齿缓缓开了条缝儿,露出一截粉粉的舌头,点了点头:“殿下英明,咱家怕是瞒不住什么了。那日两阵交锋,张大人生怕咱家无事发闷,便取来几卷兵书给我消遣,谁知怎么看都觉得画中的辽人好似见过,眼熟得很。这一下便回想起来,原是那日与殿下偷跑去石洲陵城见过了辽人,自那刻就已在心中存下了疑思,惊觉出二殿下为何与宫中之人长相有异,差就差在这轮廓上了。谁知还没过几个时辰殿下就出了大事,叫人送进了帐子里,好在咱家为防不测已经命军医都备好了药材。苏大人说,殿下是人心过善,与二殿下交手不忍痛下杀招,处处留情,末了以身为盾替他挡下了一刀才伤成了这样。”

“原是拂儿都想到了,多亏有你。先有未雨绸缪备好了药材,后有你大哥的百年人参,真是多亏了身边有你这样的福星,否则孤这条命是救不回来了。”祁谟感慨着,不知怎样夸才能夸到自己满意,恨不得一日登基大告天下,痛痛快快地封拂儿为后。

廖晓拂情不自禁地触碰着太子的喉结处,玩儿不够似的,凡是自己没有的他都格外在意,朝祁谟说道:“咱家这条命是殿下救的,如今能陪着来北辽一回也是心满意足了。只是还有一事,怕是犯了大忌。”

祁谟手指一震:“何事?”

“咱家妄议国事来着,跟苏大人求与北辽合兵。”廖晓拂低下头,欲言又止,复而开口:“那人是殿下的二皇兄,一次下不了手,叫他看清了殿下的招数,二回再杀就更难了。先不说殿下身子何时痊愈,光是二皇子的身份摆在那儿就是一面铜墙。殿下别怪小福子,真的是不能再打了……咱家认了,确实是有私心,太子若再出什么差池,小福子绝不苟活一日,什么回不回胤城的……”

“你与青松说求合?”祁谟忽然瞪大了眼睛,渴睡的凤凰刹那警醒了一般,“青松怎么说的?他那个性子必定不会服这个软,我若有事,他必定要杀我二哥陪葬。”

塌边的烛火忽而明灭闪动,廖晓拂伸手拾起针来,挑了挑烛火的芯子,待那烛火又旺起来,回道:“苏大人说,此事由不得他,更要看二皇子那边如何看待了,遂而每夜都去城外与辽人对谈,接连几日了,不知说得如何。若是这仗能合也算苍生大幸。”

“想不到拂儿还有心挂念天下苍生,嘶……”祁谟动了动身子,疼得他歪起了嘴角,“可这样的大事,他为何不与我说?”

“怕是不想叫殿下烦心,想叫殿下静养。二皇子从宫中出来,必定不是一件小事,指不定掀起了多大的风浪。北境与胤城相距甚远,太子插不上手,担忧起来必定要起心火。”廖晓拂一板一眼地说道,犹如掌殿大公管着自家主子似的。

祁谟枕着人家的腿,又软又舒适,比玉枕好上太多了。更难的是一抬眸就望见小福子的脸,一侧头便能闻见母后宫里的西府海棠香,一时不舍得挪动,轻声央道:“自然是担忧,远水解不了近渴。可到底四哥离着近些,想必他与我有相同的心思。”

“什么心思?四殿下拿着太子玉牌呢,咱家看着……兴许更难对付。”

“孤与他始终要分出个输赢来,这是迟早的。至于这心思,拂儿也懂。如今我与他都不在宫中,宫里只剩一个大皇子可一手遮天。既然如此,不如借刀杀人,就看他如何能借得动大皇兄手里那把白刃了。”说完祁谟翻了个身,像是说了一会儿子的话已经用尽了力气,累得懒得动了,说道:“孤闭起眼来歇一歇,拂儿也靠着歇一歇,哪儿都不要去,只陪着孤一个人就好。”

话毕还真就闭上了眼,也不管旁人看不看得见,拉着小福子的手就睡着一般。廖晓拂抽了下没将手抽回来,只得倚着软垫也歇了下来,只是心里暗自打鼓。如今自己真是恃宠而骄了,不仅敢顶嘴,还敢堂而皇之叫太子睡在自己身上,真是个心机叵测的奴才啊。

今夜的城外似乎也有些变动,往日一人一马各自守着壕沟一侧,各自沉沦为营。今夜不知是否因为殿下已醒,苏青松竟叫那人越过了线,容得下二皇子与自己一同守在了篝火旁边。

“五弟醒了?”祁惋说这话时莫名觉出些自嘲来,明明知道结局还是要问,“若他有事,你也不会带着酒来。”

“必然。”苏青松仰头答道,缓缓倒了一碗酒水,眼角眉梢间扬着压不住的喜悦,“太子有天恩眷顾,龙气傍身,想必再有半月便能下榻走动,一月后便能上鞍。”

二皇子低声一笑,阴云如同在脸上密布,讽道:“是啊,还不是九死一生,我倒是等着他鲜衣怒马再归沙场,好决出个胜负来。”

“二殿下明明知道太子对你下不去杀手,还能说出这样的话,这一战早已立判高下,你已输了。”苏青松瞥了一眼二皇子肩头的独狼纹,将酒碗端到了唇边,“那日你我他三人对阵,若不是殿下手下留情,你早已前后自顾不暇,被识出了破绽。可就是因着太子出招立收三分,便叫你逮住了破局的良机。”

祁惋一愕,问道:“莫非你看出来了?”

苏青松仿佛对其战法不齿,挂在嘴角的弧度都冷了几分,点头道:“这有何难?你自小熟知太子心性,又看出我与他的招式如初同门,自然懂得攻其不备。不然为何你会突然对我使出一记杀斩?还不是算好了太子的枪收不回来,又算好了他必定会替我来挡这一刀?”

“……你果然看出来了。”祁惋眯起眼来,心口愈发涌起难以名状的不安。上阵自当使尽全力攻敌,况且这招数又算不得阴险,只怪五弟自己放不下,可此刻却不愿叫苏青松将自己拆穿。

“这又有何难?我从未觉出你对我有杀气,但我对你的杀意却是实实在在。明日两军对阵,还请二殿下拼尽全身解数,不要顾念情分。若你连我都杀不了,谈何击退太子?笑话。”苏青松凝视着城门的火把,如同凝视着引他归去的亮光,神色中满是无法撼动的坚韧与重阳候血脉对大昭的忠贞。

祁惋良久不作回应,复而苦笑。虽说对结局早已知晓,真到了今日仍旧对五弟心存芥蒂。“究竟,究竟五弟许了你什么样的好处,叫你连命都不要就肯誓死相随?凡他能给你的,我加倍都许给你。”

苏青松沉思了一瞬,答:“并无好处,相反倒是跟着他吃了不少苦头。只是从龙之愿乃是我苏青松自小独一想要做成的功绩。人若是清楚自己想要做何样的人,便至死不会动摇,不会放手,更不会在紧要关头徘徊自恼,这可能就是我与你的不同之处吧。”

“与我?”

“正是,二殿下还未想清楚吗?”苏青松并未对其完全松心,仍旧保留着一定的戒心,凝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说道:“二殿下可曾想过,自己自小真正想要过什么?兴许荆妃娘娘始终在替你做出抉择,练何样的兵器,说何样的话,纹何样的刺青,养何样的花,可人心骗不过人心,你究竟想不想要,一探便知。”

苍茫雪原向北绵延千里,直到天与地交接的尽头。向南,是大昭篝火通明的哨楼,向北,是北辽星罗棋布的营帐,好似夹住的是二皇子自小不由做主的命定,逼着他做一个抉择。

“我母妃乃是前朝遗孤之后……”

“但前朝早就亡了!”苏青松看也不看地骤然发声,想不到二皇子一副铁骨铮铮,竟开口一个一个的母妃:“要我说,前朝早就亡了,二殿下!大昭开国已达盛世,哪怕你再不想看也得睁眼看看,若你此番攻至胤城,不仅民不聊生,甚是不顾天下安稳。前朝已亡了近百年,可它的鬼魂还在,日日夜夜纠缠着荆妃娘娘,纠缠着你。若要我看根本算不得什么本事,乃是将自己的仇恨强加于子孙之上,叫子子孙孙不曾好过!”

“你!”祁惋冰冷如霜的脸色甚是吓人。

“我有说错哪一句吗?先不说你过得如何,但看荆妃娘娘就是被前朝的仇恨害苦了一生的女子。饶是殿下外祖母口口声声描绘的北辽风光再是无限好,却不曾劝慰过她过好这一生,或不日逃离出宫,亲眼见一见故乡的美景,抓一捧故乡的雪。什么魂归故里,我只知道人若死了便是死了,再如何也弥补不了生前的遗憾。二殿下自小听着荆妃娘娘的教诲,那哪里是娘娘的心声,那些明明就是前朝亡魂的执念!你若不看清,待你将来有了子孙,便也会重蹈覆辙,世世代代陷入轮回不前。”

“我娘亲并非是你所说的那样。”二皇子的声音从后头传过来,比方才虚弱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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