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子孟还未回过神,只见三名侍女各端着玉碟而来,碟子正中摆放着海碗般大小的酒盏,竟比寻常酒盏大上三倍不止,可见是故意刁难。廖子孟心里叫苦,自己自小跑山连酒都不曾沾过几滴,酒量也就没练出来,这下硬着头皮也要接这份恩典,毕竟那人不是曾经的齐侍卫而是安王爷。
“那在下恭敬不如从命,先谢过王爷。”廖子孟虽不善饮酒可也不是认怂孬货,硬抗也是可以,谁料伸出去的手却被最没想到的人拦住了。
“番人自会饮水起就会饮酒,王爷说得不错。小女听闻中原美酒别有一番风味,心中惦记许久却从未尝试,今日有这机缘,还望王爷见谅,不要取笑小女区区一介女流却肚中有酒虫。”众人听了瞠目结舌,更想不到身份尊贵的公主竟如此豪迈,提手,取杯,仰颈,饮尽,再一抬腕子,手中的酒盏徒留空空杯底,竟一滴不剩。三盏饮尽,大殿里鸦雀无声,继而爆发出阵阵叫好。
“想不到这公主竟是个千杯不倒的海量,那酒……啧啧,那酒可是沾一沾就要上头的。”祁谟暗自与小福子通气,并命小福子吩咐下人传唤御医于殿外等候,以备公主晕酒。又暗自头疼,四哥怕是还不知道那人就是廖依依的大哥,这回怕是要遭殃了,满殿神佛也救不回来,啧啧,凉得透透的。
廖晓拂原本捏着指节,提着心,担忧大哥这三杯酒猛灌下去要出大事。不想竟有公主得以解围,登时对古兰燕感激得一派涂地。而最为惊叹的只有廖子孟了,从未见过谁家女儿饮酒犹如饮水,惊得一时短了舌头,吞吞吐吐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古兰燕倒是无碍,腼腆地朝廖子孟一笑,多了几分娇憨可爱。转身又做出不以为然的样子,不失公主的贵气,缓缓开口:“果然名不虚传,中原人不仅烧菜好吃,酒也酿得甘甜,回味在喉。借着酒意小女还有第四件大礼要献上,不算什么名贵的玩意儿,就当给皇上解解闷儿。”
什么?竟还有第四礼?廖晓拂心中敲起了一面小鼓,那礼单可是自己仔仔细细看过的啊,怎么还多出一份来?这下若没有回礼安王岂非要迁怒旁人了?
正担忧着,只见古兰燕的四位近身侍女各提一角,将一架金笼抬进殿内,一只从未见过样子的鸟儿正啄食着杯水。那鸟儿生得甚是奇怪,翎羽由靛蓝、橙红与鹅黄相间,尾羽细长,头顶几弯孔雀翎子般的羽毛,眼睛大大的,看上去极为好动。
而更令人惊讶的乃是这鸟儿身量足有两岁幼童一般高了,就连祁谟都未曾见过如此大的鸟儿。
古兰燕的脸颊漫上酒意,稍显微红却更显得英气:“还望皇上看得上,此乃西番荒漠中的一种鸟儿,番人叫它作赤练鹦鹉。此鸟生性温顺,可这鸟喙力量极大,毫不费力就能将中原人的竹筷叼断。更新奇的还在后头呢,赤练鹦鹉善于学舌,听得多了便会学人开口说话。”
中原人从未听说过还有鸟儿能开口学舌,一个个不敢相信地互望。祁容方才还正为这突如其来的第四礼发愁,想着若寻不来合适的回礼便找理由打发下去,这一刻却抖擞了精神,十分满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猜赵四给鹦鹉起了个啥名字???
第167章 花好月圆番外(四)
祁容瞧那鸟也是新鲜,生性多疑,必定要问:“公主此话当真?这鸟儿当真会学舌?”古兰燕莞尔一笑,早就料到会被质疑:“自然,小女不敢欺瞒,赤练鹦鹉野性难驯,这次前来特意训会了一句,请皇上侧耳一听。”
说完她伸出纤纤玉指,在那金笼外打了个响亮的响指,又引来一阵非议。宫中女子从未有胆量做这等豪爽奔放之事,果然这西番来的公主也是不一般的角色。
“给皇上请安!给皇上请安!给皇上请安!”赤练鹦鹉听了脆响突然抖起了羽翼,腹羽震颤着极尽鲜艳之能事,突如其来开口学舌竟无人反应过来。
廖晓拂不由打了个寒颤,稳住了心神急道:“这好好的鸟儿如何能开口学舌?皇上,莫不是它成精了?”
古兰燕看出这小公公是吓住了,回身抿嘴笑道:“公公莫怕,赤练鹦鹉仍是肉身凡胎,如寻常鸟儿一般。只是鹦鹉口舌长得非同一般,教得久了便能学舌。若公公不信,亲自豢养几日就明了了。”
廖晓拂听了眼睛闪亮亮,却又不敢应声。这时安王爷插话进来,云淡风轻地拍了拍手:“不错,不错,这赤练鹦鹉着实稀奇,是件好宝贝。既然公主有心献宝,那本王就却之不恭了。”
话音未落,殿内各人连同西番来的侍女皆大惊失色,面面相觑。这鸟儿说的可是给皇上请安,摆明了是驯养好了献给皇上的,怎么区区一个王爷胆敢横刀所夺?
祁谟将众人各异神情看在眼里,转瞬就品懂了各人各意。他整日与满腹经纶或话吐半句的朝臣打交道,相比心口不一的人,眼前这些梗直的人太过好懂了。身为帝王,喜好自然不能外露,但他着实对什么赤练鹦鹉兴致缺缺,这会学舌的鸟人若真赏给拂儿,到时候相处时日久了,学了他的话,也跟着拂儿拂儿唤个不停,他可就要当头一位与鹦鹉争风吃醋的皇帝了。
但这鸟留不留,哪怕自己皇权在握也不敢下口,还要看心尖儿上的人喜不喜欢。帝王风范到了情种身上,也不得不为情之一字折腰。祁谟的眼神凝聚在小福子的脸上,两人心意相通,挑挑眉毛又看那鹦鹉一眼,用这种无奈的举动问着拂儿喜不喜欢?想不想留下养着?廖晓拂后颈已然冒了一层薄薄的汗,不怪他胆量小,而是鱼鸟走兽开口说话,这不是六哥讲的鬼神小传里才有的荒唐事吗?太监一向惧怕鬼神,因为自己身子有别,阳气就不足,阴气过盛镇不住这等邪物,自然不敢养。
祁谟明了,执起酒盏一饮而尽,笑道:“古兰公主有心,能只身前来已是我朝盛事,还望西番边境能如今日酒饮一般融洽,百姓安居谋生,此乃苍生之福。至于这赤练鹦鹉,实不相瞒,安王乃是朕的四哥,与朕同母同胞,自小见惯了珍奇古玩,难得听他嘴里夸出什么好来,看什么入眼。看来安王是真喜欢这鹦鹉了,难得开口相求,朕今日便将赤练鹦鹉赠于安王,还望安王能细心豢养,不要辜负了公主心意。”
廖子孟心里如同火烧,公主替自己饮酒,已将他难受得五脏六腑都绞起来了,心痛不已,恨自己怎么就一时糊涂,初次进宫慌得手脚都不会动了,没将酒盏夺回来。古兰燕两颊涌上红晕,但并未显现醉态,可见也是见过世面的姑娘。况且她自小就与阿史劾将军同吃同住,阿史劾每晚必定饮酒,小公主难免也要浅尝几口,这酒量当真是练得深不可测。
忽听安王爷执意要公主的鹦鹉,廖子孟不由地担忧起来。公主亲自养育的鸟儿,也是投了心血进去,万万不可让王爷养死了啊!
“臣谢恩!”祁容淡淡一笑,心里只想着拿这鹦鹉给那没心肝的臭丫头开开眼界,心里痛快了便一反常态,朝古兰燕恭恭敬敬一拜,饶有兴趣地说道:“本王谢圣上割爱,谢古兰公主割爱,必定好生养着它。还请公主在宫中多留宿一夜,明日本王自当亲自带公主观赏景致,试遍宫中佳肴,以表谢意!”
什么?留宿?还要留宿一夜?廖子孟突然紧张起来,却不敢吭声,胸口涌上一股从未有过的别扭滋味,好似打翻了五味瓶。但论起身份地位来,自己还不如安王手底下的奴才,王爷开口先要了公主的鹦鹉又邀请明日一同赏玩,与公主郎才女貌,自己这般为难算什么?
最多……最多明日公主待久了便想回府邸了吧。怀揣着这样的心思,廖子孟接下来的饭菜是怎样入口又是怎样形单影只回了住处都不记得了,这才惊觉自那日自己策马赶至端午门追上了公主的车马,到今日还未曾与公主分开过一日。
浑浑噩噩,一夜不成眠。
次日晌午,果真没叫他失望,宫里派出一位公公来,说是皇宫里有位主子求见。廖子孟只当是公主憋闷了传唤自己前去解闷儿,赶忙安置好孩儿,随前来的大公匆匆入宫。轿子经过层层盘查,不知走到了哪处。待抬轿的侍从轻唤一声落轿,廖子孟掀开轿帘,只看见朱红色的正门足有两人身高。
宫门开启,从里头飘出一个雀跃又熟悉的声音:“大哥来啦!”
“是拂儿?”廖子孟几乎僵在了原处,心中一下明白了,原来传唤自己入宫的主子不是公主,而是自己久久不见的三弟。
廖晓拂脱了官服,穿着青灰色的褂子,如同寻常小公。在宫里当职自然不能疾走跑跳,他只好站在宫门里头,频频垫着脚盼大哥的轿子快到。这下看见了大哥,更是顾不上许多,忍了又忍终于还是跑了过来,像小时候见着大哥从深山林子里平安回家一样,径直扎进了廖子孟的怀里。
“想死大哥了!想死大哥了!”廖晓拂在大哥怀里不停拱来拱去,好比欢快的小兔儿蹦跶着,九千岁端正稳重的架势早忘了个干净,“大哥怎么会去西番了?若不是皇上告诉了我,我还当大哥一直在胤城!”
廖子孟声音发颤,不停拍打着三弟的肩,怕他太过激动喘不上气:“多大的官了,还没轻没重的,跑快了当心喝风。若叫这宫里的主子看见就该治罪了。”他还当这宫里是有主子的,三弟官职再高也是伺候主子的公公,哪里能猜到这偌大的凤鸾宫就是皇上特意为三弟重新修葺的。
“这宫里……没有主子,大哥安心就是。”廖晓拂仍旧与家兄撒欢,两只脚前后交替地踢打着地面,声音却少了几分底气,怕大哥问得过多。
“怎么会没有主子?”果不其然,廖子孟总觉出有地方不对劲,一种微妙的原因自眼前闪过,忍不住蹙眉又问:“对了,那传我入宫的大公我看着不像随意能差遣的样子,拂儿可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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