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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鸦怔了一下,又试探着问道:“阿璋,你难道……惧水晕船不成?”

南白璧心道:“阿璋从来洁身自好,远离声色之娱。听到‘教坊娘子’几个字,神情分明不快,定然不会答应同去。”

她自以为了解儿子喜恶,谁知却听见尉迟璋干脆地说了一个“好”字。

南白璧不由吃了一惊。她不再阻止尉迟璋与李莫往来,一则是因为李莫于她、于蓬鹊山都有大恩。二来却是因为有李莫陪伴,尉迟璋也添了许多喜怒哀乐之情。只是阿璋分明气怒,却仍慨然应约,却让她心中多了些隐忧。

曲江位于少陵原头,由汉武泉积水所成。两岸广建楼阁,柳杏成行。碧水中红蕖迎风,船行水上,如入画中。

画舫内,两个轻衣薄衫的女子坐于尉迟璋与李莫身侧。一人怀抱凤首箜篌,一人婉转而歌。凤首箜篌多用来演奏天竺、骠国、高丽乐。身着白苎纱衣、黄罗银泥裙的女子也选出一首唤作《陇莽第》的骠国曲弹拨。而那歌伎,挑了时新的唱词来配这异国曲调。

烟水明媚,美人在侧,李莫醺然欲醉。

他抬眼看到尉迟璋仍是冷冰冰不为所动的样子,不觉脱口道:“我虽然知道阿璋天生一副冷淡面孔,有时却也想看看你惊慌失措或是情难自禁的模样……”

李莫说完,先自摇了摇头。尉迟璋怎会惊慌失措?当初碧螺岭遭遇山妖,金吾卫围困南家,那样紧急时刻也不见他面色有变,由始至终,镇定无畏。

情难自禁……李莫想象了一下,不由嗤地笑出声来。

尉迟璋瞥了他一眼,缓缓地饮尽杯中之酒。

身旁歌伎见多识广,善于察言观色。本想贴近依偎,却感觉原本就难以亲近的身边人,突然化作数九寒天里的冰凌子,散发出森然冷气,她只得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身体。

李莫不怕死地继续道:“今日不巧是保保去学琵琶的日子,不然可以邀他同游。”又眼睛发亮地炫耀,“他怀抱琵琶,弹出的绵软调子,好似醇酒,足可以醉人。除非铁石心肠,才会不为所动。”

尉迟璋将手中酒杯重重放下,道:“这几日多由三郎款待。尉迟璋投桃报李,想请三郎前往樊川射猎。

李莫身为羽族,天生惧怕弓矢之物。自从在青鹿围场被尉迟璋一箭射下,更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但此时尉迟璋目光中满是期待之意,李莫不忍开口拒绝,只得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这一日,李莫本是兴致勃勃前往曲江,回来时却有些意兴阑珊。尉迟璋言语态度有些奇怪,任他想破头也不明根由。又想到,自己还答应他一同射猎,更是懊悔万分。

两人在安邑坊坊门前分别。李莫下了马车,独自踱向青丝巷。刚进了巷口,便听见有人低声唤道:“三郎!三郎!”他转过身,便见一人蓬发垢面,自石壁后探出头来。

那人面上脏污,唯有眼睛黑白分明。李莫瞪着眼看了半响,也未认出这是哪一个。直到那人难以忍耐,怒道:“我是李漱!”

昌邑王李漱自幼身体肥硕,肉滚滚好似浮元子。但眼前这人却清瘦高挑,下巴尖细,凤目圆睁,忽略脸上污垢仔细看去,竟是少有的清俊样貌。

李莫诧异道:“你、你真是李漱?”

李漱怒道:“李三你来到长安才有多久,便不认得旧人了。还是看我今日落魄,故意认不出我来。”恶狠狠说出这一句,自己肚子里却一阵山响。李漱的脸红了红,低声道:“快带本王去僻静处用些饭食。本王已经一整日水米未进了。”

李莫将他带至甜水弄,寻了一家小店,点下满桌的饭菜。眼见李漱风卷残云地将桌上菜肴吃得罄尽,又捧起一大碗热汤饼,滋溜溜几下便喝了个干净。

这副衣衫残破,饿鬼投胎的样子,哪里像那个食必膏腴,衣定锦绣的昌邑王?

李莫奇道:“昌邑王怎会落到如此境地,难道是巢山出了事么?”

李漱擦去脸上细汗,露出一片小白皙肌肤,道:“不要乌鸦嘴,巢山无事。只是本大王倒了霉,要被断送终身的幸福。”

☆、谢湖衣

李莫忍笑道:“昌邑王在巢山只当横行无忌,哪个不长眼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还斗胆去破坏昌邑王的锦绣良缘?”

李漱愤愤道:“三郎你想差了!是有人想将一桩狗屁的良缘硬加在本王身上!”

李莫被他激起好奇之心,便催促他从头说起。

李漱抖着嘴唇,半响才憋出一句话来:“本王落得如此境地,全拜舅舅所赐!”

李莫奇道:“你是说大王……害你如此?”

这句话好似扭动了李漱喉中机关,许多怨愤不满噼里啪啦从他口中争抢着奔涌而出。“舅舅逼迫,非要我娶那博望公的外孙女,湖裳夫人的女儿为妻!”

李莫眨了眨眼,憋笑道:“博望公谢敢的夫人曾是巢山第一美人。生下的一双儿女谢湖衣、谢湖裳,佼佼出众,人称巢山双璧。既是湖裳夫人之女,容貌定是不俗,难道还会委屈了你李漱不成?这事若是落在别人头上,都要捂着嘴偷笑,你却这副誓死不从的模样!”

李漱翻了个白眼,心中深觉李三郎空生了一副机灵样子。转念一想,不是李三郎太蠢,而是自己太过聪明,才将事情看得通透。于是便带着几分得意开始为李莫分析利害。

“三郎可知道十五年前舅舅与谢湖裳本有婚约,却突然毁婚一事?此举岂止害得谢家一门面上无光,几乎是丧尽了颜面。博望公早已不问政事,是个没甚妨碍的白头老儿,但那谢湖衣却与周湛将军同为肱股重臣,分领兵马,掌管巢山边防。谢湖衣虽是将才,却也最爱记恨,心思狭小在巢山人所共知。虽然谢湖裳很快嫁为人妇,但谢湖衣却一直心中耿耿。如今非常时刻,大王有意将他手中兵权收归己有,统一调派,便用自己的亲外甥、本王我来做昭君,拉拢安抚谢湖衣。”

金眼王与谢湖裳,是巢山坊间深闺长盛不衰的话题。山间村妇、宫廷贵女,皆爱敷衍议论这一段故事。金眼王为何不娶谢湖裳,成了十几年间巢山的最大谜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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