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桩事体结束了,大会仍然循序进行。那簪花鼓瑟的游戏重新开始。后头抽中哪位神仙如何表演却都吸引不了敖摩地注意了。他全心都在对方才悟空与杨戬那场比试的回忆上头。那两人间的一招一式,一举一动此时都像慢动作一般一格一格在他脑中回放。敖摩想得如此专心,以至于身旁敖润出声提醒都没有注意到,待他回神之时,却见一朵簪花正落在自己怀里。此时耳边鼓乐齐停。抬头只见众人眼光都落在自己身上。
敖摩咚的一头站起来,拿起花东看西看,看看自己又看看他二叔。傻乎乎立在那里不知如何反应。上头王母看了觉得好笑,于是转头和颜悦色对敖道:“敖卿,这位是你族内哪一房小哥,叫甚么名字?瞧来威风凛凛好相貌,却是有些面生,想他是第一次赴会?”
敖面不改色起立道:“娘娘明鉴,他是臣从前遗落民间之子,单名一个摩字。今过继于臣弟南海龙王膝下为长子。今番确是我等第一回带他出席大会。此子自从收归敖家。一直在宫中修习道术礼法,不曾见过什么大场面,今日却叫娘娘见笑了。”
他这一言既出,倒是颇为出人意料。今晨敖摩跟在敖润身后出现时,大多数神仙虽然都猜到这个大小伙子和那位风流的青龙王脱不了干系。却是谁也没有想到敖会当众坦然承认这个儿子的身份。敖身旁的龙后绫萝脸色更是刷地一下黑了。望着敖那神情似乎恨不得当众给他两耳光。
王母也有些意外,她是绫萝的生母。虽然明知道面前这个身为龙族之长的女婿风流的毛病。可是也清楚在她那个身份高贵个性强悍的女儿面前,敖就算再是放肆也要收敛三分。之前敖润来她面前为独子求蟠桃时王母就隐约猜到,敖润未婚,所谓独子,是她那女婿干下地好事。
当时王母也没有叫破,她一向心思慎密,只想先看看情况发展,再决定如何对应。等见过了这几年敖都对那孩子不闻不问的情况,想他对此子并不上心。故今日有此一问,内里也有为难敖一番,乐得看他如何当众圆谎的意思。谁知敖一口便承认了敖摩乃是自己亲出,倒叫王母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王母咳嗽了一声,含糊道:“红龙王膝下空虚,既然过继与他想来也是极为得当的。”这一语一出,却听哐当一声座椅拉开,却是绫萝铁青着脸站起身来冷冷道:“母亲,女儿突然觉得身体不适,恕我不能再陪席。请母亲准许我先回宫歇息。”敖听他妻子突然发作却是浑无反映,站在那里连眼皮都不动一下,倒是他二弟敖润颇为担忧的看了他夫妻好几回。
玉帝与王母对视一眼,知道女儿脾气暴烈,平日最耿耿于怀地便是膝下只得敖丙一个独子,还不是龙宫长子。此时敖当众承认敖摩的身份叫她失脸,绫萝心中必定恼恨万分,留着她在场,不知还要搅出什么事来。没奈何只得准了。于是绫萝立时挥袂带着侍女怒气冲冲的出了殿门。太子见母亲负气离开迟疑了一下,一度站起身来似乎想要跟出去,等他皱眉想了一刻,却又慢慢坐了回去。
敖摩看这场好戏看得莫名其妙,他本来一直站着,虽然没人叫他坐下,可是此时见太子坐,他便也自然跟着坐了。等到敖润轻声说了句:“先起来。”他这才又莽莽撞撞一头站起来。甚至因动作太大背后地斧头将身下椅子也撞翻了。
这哐当哐当那大响动一起来,玉帝方才把注意力放到这笨拙的青年身上。不看不要紧,这一眼就看见了他背上斧头。玉帝也曾经经过亿万劫数,一眼便看出那貌不惊人的斧头来历,不由得惊讶失声道:“等等,你背上的莫不是盘古之斧?他本是大辰星君从前的武器,怎地又会到了你的手里?”
敖摩睁大眼睛摇头道:“我不知道什么大辰星君,这斧头是我朋友盘古。他说要我带他四处游历。我同意了,因此要一直带着他。”
此话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仙顿时哗然,人都知盘古之斧择主之苛刻,经手他的人不是大神,大圣人,便是大英雄。想不到这龙王家的三角眼红毛愣头青居然也能通过他地考察,成为创世主盘古所认可之人。这面貌凶恶的青年究竟何许人也?莫非他也是个棘手的主?
玉帝皱眉沉思了一刻,沉声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子契何在,速速出来与朕解释一番。”
听到这个名字,大殿里突然鸦雀无声,良久,但见大殿角落处缓缓立起一人,那人修身若竹,白衣胜雪,明明有一副灵动飘然的好相貌,一对寒眸却如同死水一潭,看不出任何波动。他淡淡朝站在场中发呆的敖摩看了一眼,朝玉帝微微一躬身
“陛下,子契在此。”
☆、卷五 蟠桃会 第三一章 物似人非
太子自从听到玉帝口中吐出子契这两个字便精神为之一振。待得子契起身,他目光迫不及待循声转投过去,等看清子契容貌,倒是愣了。
并不是说子契的长相有多么的引人注目。太子出生于龙族,而龙族成员自来多绝色,身处如此优质的家庭当中,什么样的美色太子没有见过?这回见到子契之所以叫他吃惊,是因为子契身上那种死气沉沉淡漠的气质和他之前想象中那个古灵精怪,狡诈多谋的阏伯可说是截然相反。这位本该像火焰一样亮眼的大辰星君此时低眉顺目立在角落里,如同一尊石像般毫无灵气,那淡泊的存在感几乎完全让人感觉不出来。
面对这样的对手,不说与他针锋相对,光看他一眼,事前自己那蓬勃跃动的对敌热望就先熄灭了一半。太子别开头不再看那人,心头莫名其妙有些不舒服,硬是要说的话,此刻充斥他心头的那种奇怪的情绪应该叫做失望……
太子只是有些失望。更为惊讶的人却是敖摩。敖摩对自己曾经接触过的脸孔从来拥有过目不忘的能力,为此他无比确定,这个人,自己绝对见过!究竟是在哪里呢?敖摩努力的回忆着,对了!是大禹陵中与太子悟空失散的时候,出现在盘古展示给自己看的梦境之中那第一个手握神斧之人,没错,那个人就是阏伯----就是眼前的子契!只不过那时的他有着一头火红亮丽的长发,如今这发色却转成了墨汁一般的深黑。但那清朗俊逸的面容却是丝毫未曾改变的。
敖摩疑惑的打量着子契,他依稀还记得旧梦中地子契残留给他的印象,那站在高台之上被载歌载舞的群众包围着的男子有着飞扬的眉角,奕奕的神采以及信心十足的笑容。看上去有如旺盛烧着地火焰一般满溢着生命力与活力。现在却……怎么说?感觉冷冷冰冰,整个人似乎由内而外散发出燃尽的灰堆般冷寂的气息……明明是同样的脸孔,同一个人,为何给人的感觉差了那么多。这几千年内到底子契身上发生过什么事?让他那样一个光芒四射地人物变成了一炉死灰?
不及他多想。玉帝已经朝垂首而立的子契发问,他皱眉道:“子契你看,此子背上的盘古之斧,不是你从前在人间治水的随身武器?此物通灵,按理来说就算遗落亦会自动返回原主手中,如今你人尚在此处,神斧怎么又到了他的手里?”
子契神情不改。低头以平直无起伏地声调答道:“陛下,盘古之斧有通灵之性,他一向只择有道之士为其主。子契失道已久,自然为他所弃。如今在谁之手,也是他自己选择的。却和子契全然无干了。”
他这番话说来似乎合情合理,玉帝听完也是一怔,立时又情不自禁呵斥道:“胡说!谁不知这天庭中你最为克己自律,鞠躬尽瘁,又何来失道之说?”
子契慢慢抬起头来。深深看了玉帝一眼,苍白的面孔上浮现出一缕自嘲,他重新低下头去。嘴角一点一点朝上牵扯扯出一个奇特地微笑:“苟且偷生。”子契似讥讽又似无意的微笑着抛出这个简短无头绪的回答。且这四字一旦出口便抿紧双唇,再不吐露一个字。面上亦回复了最初那副泥塑木雕般的神情。
玉帝的脸色在听完这个莫名其妙的回答之后也愈加难看起来。一时间大殿中鸦雀无声,敖摩傻站在倒在地上的椅子前头,子契仍在角落伫立不语,佛祖一直在闭目养神,至于其他神仙因为不知道究竟有什么古怪的内情在内,怕犯了什么禁忌,一个个也都不敢擅自开口。只坐在自己位子上静静旁观。就连一向善于缓和调节气氛地王母这一回也置身事外,只一副仿若未闻的样子低头慢慢喝茶,
被这场诡异的变故打断,宴会的气氛可说僵硬已极。玉帝看来也无心再考察敖摩的底细,他等了一刻仍不见子契作出回答。只得心烦意乱挥挥袖叫那仍然站着地二人都回座。子契躬身行了一礼便一脸漠然的坐了回去。
敖摩是丈二地和尚莫不着头脑,人叫他坐。他便坐了。只是敖摩似乎忘记了,之前被他自己撞倒的椅子还不曾扶回来。于是敖摩这一屁股坐下去自然而然摔了个结结实实地屁墩,乒乒乓乓引起好大响动。周围的神仙回首见他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的呆相都忍俊不禁,连本来因对对手失望而有些无精打采的太子也忍不住被这娃给逗乐了,捂着嘴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敖润也因敖摩这突然的失态而意外了片刻,回过神来正要俯身扶起倒霉的敖摩,却见侧面突然伸过来一只大手一把将敖摩从地上拉起。敖摩下意识的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站好,抬头意外的看着拉他起来的那个据说是他生父的男人。
依旧是威严的方颌虬须,不怒自威的深黑眼眸,与敖相对视的瞬间,敖摩只觉得一股比起在宝座上坐南朝北的玉帝更为强烈的王者之气朝着自己扑面而来,一时之间他竟然无法动弹。
直视敖摩的双眼一刻之后,敖开口了。他的声音低沉,又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庄严,敖缓缓道:“敖摩,你是我敖之子,又是南海龙宫的太子,行走在外时一举一动莫不代表我龙族形象,因此凡事须更为注重自身的仪态。今日也就罢了,此后行事记得慎重言行,不可再如方才一般失仪,明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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