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沈去疾怎么也没想到的是,方才吃下去的那一块豆腐,竟会是昨儿夜里到今日白天结束她唯一入口的东西。
沈家大书房——
沈练的头越来越疼——去疾这几年愈发的不听管教,明里暗里经常违拗她的意思,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还学会了沈叔胜那点“明着一套暗着一套”的小把戏,真是不成器!
沈去疾与母亲的想法完全不同——她早已有了自己独立的认知与判断,母亲的许多做法都太过专横,她不认同,便直接按照自己的想法来,结果却遭到了母亲极力的反对,母亲独断专权说一不二,可自己已经二十二岁了,并不想总是被母亲束缚着。
两个固执的人意见相左,难免又是一番争执。
沈练双手撑在书桌边缘,强忍着脑袋里被撕扯般的疼痛,一字一句到:“最后一个问题……后厨原定的六百斤熟花生,为何你让人买成了生花生?”
被母亲误用茶杯砸伤了的眉峰还在往外殷血,有血凝成血珠沿皮肤肌理滑下来顺着眼睛粘到了眼睫上,沈去疾眨眨眼,视线里有些模糊:“……熟花生二十五文钱一斤,生花生二十文一斤,炒花生的油是庄子上种的,咱们自己产的,不费钱,六百斤生花生买下来节省的虽不过才三两银子,但这三两银子作为年末赏钱赏给后厨却也是一个方便,何况后厨的关师傅说……”
“够了!”沈练终于不耐烦地打断了儿子的话,她拍了一下桌子,头低得更甚:“我让你买熟花生你就只管买熟花生就好,哪里来的这诸多借口……平添麻烦……往常你擅自做主改掉的东西我便不计较了,今年……今年年关家里就靠怀璧楼进,进账的……你倒是长大了翅膀硬了会自己做主了……算了,生意先交给白掌柜,你自己到你父亲那里跪着吧,没有我的,没有我的同意,不得起身,下去吧……”
沈去疾的眼角眯起一抹执拗且嘲讽的笑意——母亲方才拿买花生的事来追究她的不受管束——呵,堂堂沈家啊,几百斤花生算个什么,母亲只是想通过这件鸡毛大小的事来紧紧她沈去疾身上的绳索罢了,呵。
……
听闻婆婆和沈去疾在大书房里起了争执之后魏长安便已候在了外面,未消多久,就见沈去疾垂着头,脚步匆忙地从大书房里去了小祠堂。
沈去疾前脚离开没多久,芙蕖后脚就派人去找了董大夫——家主沈练的头疼又犯了。
沈去疾并不知道这次的争执会引得母亲旧疾复发,她跪在父亲楚仲鼎的牌位前,和以前被罚跪时一样闭着眼睛在心里默念《楞严经》。
只到一句“人在世间直微尘耳,何必拘于爱憎而苦比心也”时,后面的经文沈去疾却再怎么也接不上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去疾:桃花桃花,我被娘亲打了
魏长安:哦,没事,余年说你皮糙肉厚,抗造
沈去疾(咬牙):……沈余年!
沈余年(仰头望天):咦,沈锦年,快看,有鸟!
☆、相让(2)
有时候沈去疾就会想——母亲到底是将她这个亲生的孩子当成了什么在养呢?
一个帮她做这做那的、唯她的命令是从的、不得有自己的想法的工具?
以“儿子”的身份行事的话自然是更加方便,但一个谎言撒下之后那得是千百个谎言来圆,自己这些年过得已经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了,可她竟然还不知道母亲此举到底有何深意啊!
从出生就宣布她是个儿子,六岁时给她灌下汤药,落了她原本可以生儿育女的胞宫——这已经够绝了,可母亲还让董大夫日日给她针灸,活生生地把她从“沈锦年”变成了“沈去疾”——把她从一个小女孩变成了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怪物!
不不,不是,在沈去疾的记忆里,自己从来都只是母亲的儿子,无论是“沈锦年”还是“沈去疾”,她也从来都只是母亲的儿子,是儿子,不是女儿,从来都不是!
母亲为什么要这样呢?是因为讨厌女儿吗?
可母亲很喜欢女儿啊!
——她能将沈余年宠到要星星就不给摘月亮的地步,就连继父沈叔胜醉酒睡了母亲房里的丫鬟而生的女儿锦添,都能被母亲养在名下,甚至宠爱到犹如己出的地步。
——可就是这样的母亲,偏偏对她沈去疾!总是以那种让人无法理解的严苛来要求,打骂责罚是家常便饭了,母亲甚至都没有对她笑过……
算了,这也不是沈去疾第一次想这个问题了,反正最后都想不出来个所以然的,不如不费这个心思。
不知过了多久,深觉腹中饥饿后,闭目养神的沈去疾缓缓睁开眼,她在供桌上来回看了看,又探身过去伸手将供桌上的供品逐个翻了翻捏了捏。
供桌上除了那些不再新鲜的水果外,糕点之类能入口的东西皆是又冷又硬的不能吃,心情糟糕的人颓然地跪了回去——供品不知道已经有多久没有换新鲜的了——下人又躲懒,母亲最近在忙什么?家里连下人都敢这样散漫了……
冬日的天黑的早,供桌上的白色蜡烛燃过了大半时,小祠堂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是魏长安,她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拎着一个小包袱,满身寒气地走了进来。
跪在蒲垫上的沈去疾下意识地抬手擦抹眉尾处早已干涸的血迹,而后她才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按着蒲垫,半回过身来看向魏长安。
因为长时间没说过话,沈去疾猛然出口的声音有些干涩沙哑,她蹙眉问:“你怎么跑来了?娘知道你来吗?”
“是芙蕖姑姑让我来的,”魏长安怕沈去疾犯死心眼儿不肯吃东西,遂把手里的东西往沈去疾身边一放,故意引开话头说:“白掌柜让沈盼转交给你的东西,说是必须要你过目的,我给你带来了,连笔墨纸砚也给你带了呢。”
沈去疾做事从来专心,她抬手把账本接过去,边翻着账本边头也不抬地说:“再给我点两盏灯来。”
灯火昏暗的小祠堂实在不适合看东西,但是没办法,沈去疾就这么个习惯——当天的事一定当天解决,极少会拖到明天。
“我还给你带了吃食,”魏长安点了灯烛放在沈去疾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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