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毒尚不食子,高老爷为何要把未出嫁的二女儿沉河?卫氏眨眨眼,一时没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沈去疾的心里却猛地一沉——大晁国律法严苛,尽数百千罪状刑罚,独有一罪,刑为沉河。
那便是同性相好!
为彰显皇恩浩荡,律法有云:两人相好,若有一人选择死,则必有一人可以生。
这便也是人们认为的最无情的惩罚了吧——你二人不是相爱吗?那就让你们生死相隔,轮回各入,世世不得再相见。
“……另,另一个被保下的人,可知是谁?”沈去疾学着卫氏的样子,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才恍然般地轻声问到。
大丫鬟屈膝:“回小二爷,奴婢还没有打听出来。”
“即是请同辈之人,那你便带着长安去吧,这个时间上,贺年与遂年都还在官署当值呢。”卫氏明白过来后,随口提议到。
沈去疾颔首:“是,三婶。”
魏长安说暂时不想再见自己,沈去疾也下意识地避着魏长安,于是,永定河畔,楚家的人是一前一后来的。
男女有别,永定河畔站着的这些高门豪右子弟以及各家女眷们,分了两拨而立。
很快,众人集齐,年过半百的高老爷在河畔的香案上供了香,祭拜了永定河神,然后他广袖一挥,人群最前面的魏长安就看见了被高家的仆人们抬过来的竹笼。
竹笼很窄小,里面囚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姑娘,她不仅被装在竹笼里,她还被粗绳五花大绑着。
竹笼被放在离自己五步远的地方,魏长安轻而易举地将高二小姐眸子里的泪花和种种情绪,看得一清二楚。
人心翻动,有如波澜。
“各位高邻为证,高某人之二女儿颠倒阴阳,违乱纲常,天理不容!今以食飨为祭,沉之入河,维我人伦,护我天道!”
河畔秋风猎猎,将高老爷的话,吹得破碎凌冽。
那些断断续续的字眼,乘风而来,一字不落地灌进了魏长安的耳朵。
……
当天夜里,魏长安梦魇了——
永定河畔,身量修长的沈去疾,被五花大绑地关在竹子编成的长笼子里,她身上穿着一身褐色粗衣,眼角却在看见魏长安之后,微微弯起了一个浅笑的弧度。
自己被吉祥死死地拦着,怎么都挣扎不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被抬上小船,被人一步步送到永定河正中央。
秋季里的永定河畔,凉风沁骨,萧索寂寥,魏长安的眼泪被吹干,脸被大风扯得生疼,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载着沈去疾的小船愈摇愈远,愈靠近河中央,慢慢的,魏长安停下了挣扎。
她开始静静地看着沈去疾,如同过去那百十个日子里,她每天早上目送那人出门去忙生意一样,平静而淡然。
小船摇到了河中央,几个船夫一起出手,轻而易举地将装着人的竹笼扔进了河里。
河面上隐隐传来“扑通”一声闷响,没怎么溅起水花,沉下去的动静和那人的性格一样——内敛又含蓄。
魏长安清晰地感觉到,左胸口里的那个东西,正在慢慢停止跳动——
她在想,姓沈的不喜欢拘束,可身上却还绑着绳子,姓沈的个子比一般人高出一些,而那个竹笼有些小,想必姓沈的肯定会觉着憋屈。
那傻大个儿若憋屈了,便肯定会微微蹙着眉心,装作生气的样子,过来柔声佯嗔自己。
她会点点自己的鼻子,说:“你这个怪会躲懒的小傻子,看见我被绑着了也不说过来给我松松绳子,怎么,怕我挣脱了反过来欺负你啊?”
如果被那人说了几句,魏长安只肖将眼皮一耷,摆出一副委屈的模样,姓沈的就会弯起眼角,眼睛里藏着无尽的温柔,说:“放心好了,我是不会欺负你的……”
“我就知道,你是不会欺负我的……”魏长安像个失去了操控线的木偶,毫无生气地缓缓站直身子,嘴里的低喃近乎耳语,一如曾经那些不经意间亲近的时光。
她说:“姓沈的,黄泉路远,你等等我。”
之前死命地拦着她的吉祥不知去向,魏长安赤着脚,踩在松软的河畔上,不疾不徐地朝河水中走去。
永定河水不是很凉,随着她一步步的前行,河水渐渐漫过她的脚踝……及到她的膝盖……没过她的脖颈……灌进了她的口鼻……
……
呼吸困难的魏长安,是双手扯着领口大口喘着气从梦中惊醒过来的。
屋子里只点着一盏烛灯,她盯着朦胧的床顶冷静了一下,她觉得全身都是湿冷的,就好像真的在河里泡过了一样,她抬手摸摸额头,一手心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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