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慌忙地将自己全身上下都摸了一遍——很好,不疼也不痒,没有一丝伤痕,我还没死!在监牢的一切原来都是一场梦!啊,不,我是已经死过了,刚刚也确实做了一个么梦,关于他去年被囚禁的整个隆冬。
确实是一场梦,但是他却不知道此时到底是应该高兴还是悲伤——当然还是高兴大于悲伤的,毕竟不幸虽然发生过,但现在它已经威胁不到长孙宵玄了,好,非常好......
但是不知怎么回事,玄又隐隐的觉得有点遗憾——他还记得那年在监牢中,整个人经脉寸断、遍体鳞伤,处于一种半生不死的状态下总是做梦,在梦中恍惚间觉得身上很疼,但实际上现实中要比梦中要疼的多,他疼啊,疼的摔东西、乱喊乱叫、满地打滚,满脸泪水地仰面躺在冰凉的地板上,没人理会他,心中忽然一阵委屈,有一种想一脖子吊死的冲动。
但是没过几分钟,他隐隐约约地听见窗外下雨的声音,带着江南梅雨季节那种有些特殊的潮气,滴滴答答地从门缝中泄入室内,又滴滴答答地漏在油纸伞的伞面上——有人踏水而来。
那人轻轻地推开门,将伞放在一个宽阔些的地方晾着,一转头就看见自己躺在地上,于是三步并作两步,几乎是小跑着进了卧房。玄看见这个身影,不知为什么忽然有了一种捉弄他的冲动,于是当他语气微嗔地说着:“长孙大哥,你怎么躺在地上?”,一边过来搀扶自己的时候,玄故意做出一副死猪相,一动不动地赖在地上任他扯任他拽,等他扯不动、拽不动,搬出钱媛来吓唬自己的时候才乖乖回到床上。
那人抿着嘴微微笑了,从食盒中拿出一碗米饭和几碟小菜,坐在床边,一点一点地喂给玄吃,筷子用的很流利,手也很稳,虽然没洒玄一身饭但他却不高兴了,甚至还莫名其妙地泛起了醋意——因为他总觉得这人绝对不止给自己喂饭吃,他或许对他的所有病人都是这样。但是当江南新米的甜味化在口中时,他还是愿意相信自己是特别的。
喂完水又喂药,那双小手又白又嫩,皮肉最细最薄的地方隐约露出血管的青色痕迹,下面的血液不急不缓地流动着,如果再粘上一些黑色的泥点的话,一定会变得像刚出水的藕一样的,咬上去一定会有清香脆嫩的感觉。
那人的声音背着光,玄的眼前时不时地发黑或是泛白,连他轻柔地问着“伤口还痛不痛了?”、“晚上睡得好吗?”、“身上有没有起疮?”、“有没有其他的地方不舒服”,那关切的声音都听不清楚了,像是从泥潭中传出的一般——
这个人没有一点特征显露出来,但是玄却十分确定他的身份——
是钱温呗,除了他,玄想不到普天之下还有谁对自己这么好的......
那人背光的身影隐约露出个轮廓,玄似乎是被迷惑了,忘了全身上下残破的皮肉,趁着那人专心为自己换药的时候,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凑到了他的身边,轻轻撩起他额角的碎发,再低下头,嘴唇只差一寸不到的距离就要碰上这个朝思暮想的人了,虽然只是亲亲额头,但却让玄的心“砰砰咚咚”没出息地乱跳个不停......
再近一点,再近一点,在感受到那人温度时他感动的都快流下泪来,但却忽的被浇了一头凉水,一切画面和声响都被打断了,在冰冷的冬日里,冰冷的石头地面上打了许久的哆嗦才挣扎着睁开眼睛,一眼看见的不是江南风格的小房间,也不是那个人,而是冰冷的牢狱。
“大人,他快不行了,最近这段日子就算是浇凉水也没有反应。”
隐约间听见有人的声音朦朦胧胧地传来。
“无妨,罪名已经定好了,他活着也无用,择日问斩。”
“那圣上那边......”
“圣上自然是听本官的!”他的声音听起来得意洋洋,“哦对了,长孙宵玄问斩的当天,你记得包围长孙家,通敌叛国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别忘了让他爹娘把这个小瓶里的东西喝了。”
“是大人,小人知道了。”
门外的小宫女怯生生地催着自己上朝,长孙宵玄一个人慢慢穿戴好走出门外,天边才刚隐隐泛起一片青灰,文武百官入殿了,自己在宫中绕了一圈也一样从正门进殿,雨禾坐在龙椅上时,也一样恭敬地喊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但心中一直都是那句——
长孙宵玄,择日问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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