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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李淙端着一碗糖水煮蛋进屋,萧弦正垂着脑袋,目光呆滞地靠在床头。李淙步到榻边,将冒着热气的碗递到萧弦跟前,望见他病恹恹的模样,心里忍不住微歉。

冷静下来细想,赵儒秋萧弦一向不对盘,遇见他不骂人就不错了,哪会有闲心将从前的事翻出来跟他说笑。可现下看来,赵儒秋又确实是说了些萧弦从前不知道的。李淙心中一凛,莫不是已将萧弦的身世告予他听,所以才惹得他那般……

李淙放轻了声音,试探着开口道:“白日里儒秋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萧弦双手捧过微烫的碗,正欲将碗中汤水吹凉,听到这话便顿住了动作,抿住薄唇,也不答应,犹豫的神色看在李淙眼里,有点不知所措的惧怕。

李淙叹气,揉了揉萧弦的脑袋道:“说吧。有什么话想问也一并问了。咱敞开了说说话,哥不怪你。”

心软了下来,话间也听得出是带了和善笑意的,与方才种种简直判若两人。萧弦有点想笑。本该他理亏,自己神神气气地质问才是,怎么颠倒了个。脑子乱的难受,他低头喝了口汤,心道糟了,连舌头也坏掉了,手里捧的这碗糖心煮蛋明明该是甜的,嘴里怎么一阵阵地发苦呢?

萧弦咽下汤水,定了定神,出口的声音已不似过去般慌张或是亲昵,倒是意外地清冽:“他说你是皇帝封的中郎将,不仅家世显赫,还打过很多胜仗,本事很大,父亲是将军,也很厉害的。就这些,便没了。”

李淙沉默了一阵,想起这孩子之前就对拳术兵器之类喜欢得很,乍听到身边有个将军什么的,一时忘形缠着赵儒秋给他说这说那的也有可能。见他苦着脸不说话,似是真没了旁的,于是道:“儒秋说得没错,我父便是上将军李纯,家母是长公主景阳。之前说的那些并非骗你,只是皇城的事知道太多没有好处。想安心过日子,就不要再问了,亦莫声张。家中早已失势,能脱身出来已是万幸,若再搅进去……”

李淙话尽于此,没再说下去。萧弦亦未接话,只轻轻地“嗯”了一声,道:“明白了。”心里却想,他怎么能不明白。想安心过日子,就别再问。若再搅进去,也没什么好下场。言下之意,便是想断了他攀权富贵的念头吧。他不笨,他懂的。那些前尘往事,不是属于他的,他是问不得,也碰不得的。

静了一阵,萧弦抬头看了李淙一眼,似是为了让他安心,又郑重点头道:“我明白的。”

两厢无话。萧弦吃完东西,李淙照例把食具收妥当,端水给他净了身,便嘱咐他早些睡。

天已黑透,却无睡意。萧弦躺在榻上琢磨,之前听他说什么“我父、家母”,那些陌生的称谓,竟是完完全全把他撇之于外了。当初还说什么亲生弟弟来着的。这般一来,岂不是更坐实了赵儒秋的说辞。也是。谁会来在意一个倌儿的身世?或许赵儒秋才是对的。他这位“亲”哥哥的将来,哪是需要他来担心的,倒该给自己寻条后路才是。

这么一想,便想得多了些。记起当初睁开第一眼望见李淙,就当他救命稻草似地,说什么都信,觉得可笑至极,可想到那夜他在城门为自己受辱的情形,又觉得这份恩情无论真假,都是不能不报的。萧弦躺在被窝里思来想去,面上神色也不知变了多少变,诸多心思摇摇摆摆,只有要学点手艺做生意自食其力的想法愈发的坚定。

月色依旧,人却早已不似当初。李淙侧身望着窗外月色,忽地想起新屋的窗子似是没关,等回过神,人已经下了榻,掀开了隔间的帘子正要往里去。

夜风确是有些冷的,按萧弦毛毛躁躁的性子,肯定要冻着。心里这般念着,靠近了榻上卧着的人,见他好好地睡着,侧着身,只露了小半张脸出来。温润如水的月光从窗隙间透进,笼下一层银白。榻上人削瘦的面颊带着点大病初愈的苍白,羽扇般的睫毛微微颤动,鼻翼翕张,睡得似沉非沉的模样不知碰他一下,换来的会是不满的嘟哝,还是瞬即的清醒。

直至指尖触碰到微凉的肌肤,李淙猛地一惊,倏然直起身,愣了一阵,又匆匆替萧弦掖好被角,将开了条缝的窗子关严实,而后头也不回地迈步出去。

直至躺回隔间榻上,脑子里仍旧有一些乱。竟是忘了起身过来,不过是想看看他睡得好不好,有没有踢被子,若是没睡,再道一声歉的。

他心里这般想,却不知榻上之人被他惊得一身冷汗。面颊上的触感迟迟不散,萧弦松开握紧的拳,颤抖着松了口气,心中百般杂陈。可就算这具身体惯于接受男人的施予,就算这境地无论何种报答都无可厚非,他还是希望在不得不这么做的那一天来临之前,能挨多久便是多久。

作者有话要说:那啥,情人节快乐=..=

36、上卷 尾声

人间四月,花开正好。

村口那株往日枝繁叶茂的槐树也似落了雪般,丛丛深浅不一的绿意之中夹杂了簇簇粉白,夭夭灼灼,灿烂得丝毫无了遮掩。细看去,朵朵槐花如串串钟铃,垂坠于枝桠之间,憨态可掬,仿佛风一吹便要跟着响起来似地,若不是见着一树白花被春风吹得摇摇曳曳却未听得叮咚之声,还真要这般被欺了去。

村口的屋舍中,萧弦换上李淙昨日给他带回来的新袍子,将发束工整,又洗了把脸,小心翼翼抱起桌上一个小巧的酒坛子,而后锁上门,攥着钥匙出了屋。

才过门槛,身上便觉一暖。骄阳当头,差点被晃了眼睛。萧弦顿了顿,四处张望了一圈,远远地望见要寻的人正立在村口的槐树下,微微仰着头,似是在赏那一树繁花。花是艳极,那人唇边噙了一丝笑意,没来由地暖人心魄,仿佛很久、很久都没有遇见过如此和煦的春景般,洗去一身肃煞,兀自沉浸其中,流连不知返。

萧弦愣了一阵,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脚下却加重了步子,哒哒地向着那人跑过去。

“都收拾好了?”李淙闻声转头,边问边接过萧弦怀里的酒坛子。

萧弦停住步子,不自在地扯了扯身上的水色新褂,点头,正准备跟着他走,面前的人却转回了身,伸长手臂摘了一朵槐花下来。

萧弦心中疑惑,回神却见李淙拈着花的手指直直向他探来,就快碰上他抿着的唇角。这突兀的动作将萧弦吓了一跳,闪避不及地一连后退了好几步,加上两人本就隔得远,如此一来,都赶得上落荒而逃的架势了。

举着的手臂缩了缩,李淙皱眉,神色微暗,复又抬头笑了笑,道:“可以吃,甜的。”

萧弦看清了李淙手里捏着的东西,想起不久前李淙说过等槐花开了就做槐花糕给他吃,知是自己误会,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只得往前迈了几步,讷讷地接过李淙手中半开的花朵塞进嘴里。

望着柔嫩的花瓣于贝齿间一点点消失,绯唇也似尝到了槐花香甜的滋味而微微上翘,李淙心中却有些烦闷。只道女孩子家心思难猜,却不知面前这孩子亦是如此。总感觉他从赵儒秋那儿回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两人住一块儿,本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可不仅话无半句多,刻意的避让也着实让人费解。方才在屋里便是,买了新衣裳回来让他拾掇整齐些去见人,看他攥着里衣外袍一副欲言又止的别扭样,只得借口有事出了屋去,不然还不知得僵到什么时候。许是那一晚真的吓到他了,可待到想解释点什么,又觉不知从何说起。

李淙抿唇,望了傻呆呆尝花的萧弦一眼,道:“走吧。”

萧弦咽下花瓣,点头:“嗯。”

于是一个在前一言不发地抱着酒坛子,一个在后亦步亦趋地跟着,晃晃悠悠往山里去。

这是萧弦第二次进山。距被李淙从江里救上来那晚,不知不觉过去三月有余。几是汤药未停地历了一冬,仿佛长梦乍醒,双眼一闭一睁,外头已是春末夏初时节。正午的太阳说不上毒辣,也有些热了。林中草木茂盛,树荫密布,倒比外头凉快。

爬了一会儿,还不到山腰,萧弦抹了一把额头要滴不滴的汗珠,望着前头离得不近亦不远的人影,有些出神。

舌尖还残留着槐花甘冽清甜的余香,就像这人对他的好,不浓不烈,却是实实在在的。不免又想起前些天在屋内商谈的情形。

多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连萧弦都不记得了。难得自己起头,男人看来挺高兴,多少消去了一点萧弦心底的忐忑。直到说起要做梳篦生意的事,却见他皱了眉头。不过萧弦也不是那么容易退缩的人,想法不对的地方他会听,可如果真的可行,他亦是一门心思要去做的。鉴于也没什么人可商量,于是当下便把自己盘算了好些天的想法细细地讲给李淙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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