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教主依旧是那一身过时的华服,只因他许久不与外界来往,已不知如今世上流行些什么了。然而那样纤瘦的身躯撑起这种繁复的长袍,却让人油生一种身不胜衣之感。他柔顺的长发没有如平素那般梳成辫子,散开一直垂到脚下,想来是一刻也未耽搁便赶来的。
元神那般丰神俊朗,而真实的情况却是病入膏肓,这样明显的落差,让朱卯熊正这样的旁观者看得都有些心酸。
通天教主看到了朱华原本蹙起的眉峰又紧了许多,以为他是嫌弃自己的病态,顿时有些赧颜无措。然而毕竟现在也不是琢磨这些的时候,通天教主暂时按下自己的心绪,走到罗汉床边替白狐主查看伤势。
通天教主那步履虚浮的样子,让朱卯与熊正忍不住对望了一眼。
白狐主胸前三道血爪印,深可及骨,通天教主道:“是敖顺所为吧,敖英还达不到这个功力。”
他一边说着一边提出了白狐主的内丹。
内丹蒙上了一层乌气,看去混浊不堪。通天教主坐在丹炉前的蒲团上,将内丹护在胸前,只见他两掌间一团白芒,内丹就悬在其中,渐渐散去几分乌气。
通天教主的性情虽有几分难以捉摸,但做起正经事却不含糊。
大约过了一刻钟功夫,内丹已恢复了清亮,通天教主将其重新送入白狐主体内。
内丹方入,便听得白狐主轻轻呻吟了一声。
朱华向来古井无波的眼神,竟也一下子凌乱起来。他几乎是一个箭步扑到白狐主身边,大吼道:“白小三!”
朱卯与熊正也都急切地围在白狐主床边。
通天教主扶着丹炉,缓缓地站起身。眼前黑影重重,许久都未散去。修复内丹这事没有千年道行的妖精是做不来的,他们不懂其中辛苦,只理所当然地认为任何事对神仙来说都是举手之劳。自古以来,妖精对神仙就是又恨又惧的心理,鲜少能相互理解。
通天教主只觉头重脚轻,胃中愈发绞痛。朱华等人此刻只是紧张地围在白狐主周围,无人朝他看过一眼。通天教主眼前的阴翳稍散,注视着邙山君,却看到他抱着白狐主,一脸的懊悔忧虑。
他原来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啊……
看到这样的情景,通天教主的喉头突然涌上一股甜腥。他心一惊,连忙抿紧了嘴巴用力地咽下。他不敢再耽搁,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近乎于逃亡般走出了丹房,通天教主刚躲进长廊的雾霭中,便再难以压制。他紧紧捂住口,胃中的鲜血却从指缝中涌出。
他原本以为,无论是看到怎样的情景,他都能忍得住。现在看来,他是高估了自己。
此刻,他从内到外都痛到了极致,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因为这世上唯一能让通天教主畏惧的,只有邙山君嫌恶的神情。
恍惚间,一只浑身长刺,形状如牛的古兽出现在他面前,沉声道:“教主,我带你回去……”
是穷奇吗?通天教主一开口,却又呕出一大口鲜血。
看来当年那些饮鸩止渴的毒酒,伤得最重的还是脾胃。
穷奇已将他虚软的身子驮到背上,踏云雾而去。
白狐主依旧是时昏时醒,朱华一直守在床边。
通天教主已令水火童子将他们安置到待客的殿宇。朱华将朱卯熊正都派回了邙山。
六角亭中,通天教主倚坐在阑干上,眺望着西边天际的绛紫色霞光。
水火童子道:“教主,白狐主刚醒了。”
通天教主点点头,道:“你去丹房拿一些补气血的丹药给他送去。”
水火童子正要走,他又道:“邙山君用过饭了么?”
水火童子答道:“他从昨晚到现在什么也没吃。”
通天教主默了一会儿,叮嘱道:“你去做一盘煎鱼,一盘炒春笋,一份鲫鱼汤,再到山下买一碗杏仁豆腐。菜的口味要重些,煎鱼要多放辣,鱼汤注意去腥。”
这么多年通天教主都没交代过他一句关于饮食的事,此刻一股脑说了这么多,水火童子有些诧异,但立刻又想到他定是为了合邙山君口味才如此费心,便不再多话。
“是送到这里,请邙山君他们过来吗?”水火童子问。
“狐精大约还下不了地,你送到他们房间吧。”通天教主安静地说。
水火童子一听,一时有些不平。他毕竟跟了通天教主这么多年,遇事还是站在他这边考虑的。早晨时亲眼见着他被穷奇驮回来,已是心疼不已,此刻又听他说这些话,更替他难受。
然而即使跟了通天教主这么多年,他也看不透他的那颗心。
如此安详淡然地说出这些话,到底是在勉强隐忍,还是真的是出于万年道行的豁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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