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正礼也对这一场名伶照片风波有所耳闻,他大约是知道些什么,自己不便亲自过来,只嘱咐他多请些人到家里去打牌。傅玉声的心越发的七上八下的,连忙打电话请了警察局的一位朋友,华丰面粉厂董事会里的一个朋友,又特意请了曾经一同在杜老板那里打牌的宋律师过来。
他与杨秋心的事,当年闹得尽人皆知,这一次因为他在报纸上刊登了美人照,闹到大明星要同迟氏离婚,听说有特务来访过,也有朋友调侃他,说他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这一次到他家里来,见他怕成这样子,难免要取笑他。来了也不着急打牌,嚷嚷着要看美人照,他只好取出来请诸位一同欣赏。他手里的许多照片其实都还不曾刊登过,这样赏心悦目的美人相片,哪里有人会不爱看呢?大家也不打牌了,静静有味的对着杨秋心的那一张张相片品头论足。
结果到了傍晚才打起牌来,一轮还没打完,就有一队人上门来搜查。王春陪着笑脸请他们进来,那帮人毫不客气,一开口就要请傅玉声出来。他警察局的那位朋友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开口训斥了一番,那帮人悻悻的,也不说要带走人的事了,只说要搜查。傅玉声看他这样不肯罢休的样子,也不想同他硬碰,便索性几个人在小会客室里关起来门来打牌。那帮人象虫子一样四散开来,将楼上楼下都翻得乱七八糟,连佣人住的小楼也统统都搜过了一遍,装了好几箱东西回去。四个人神情各异的坐在牌桌前,哪里还有打牌的心思呢?
宋律师是一个留洋归来,很新派时髦的人物,从头到脚都显着西洋风范。和他见过几次面,两个人惺惺相惜,渐渐的熟识起来。今天这场风波,他原本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而来的,还曾嘲笑傅玉声胆子太小,却不料事情居然这样严重,不免愤愤起来,极力的劝他去找杜先生。其余两人也都劝他再不可忍气吞声,要找个公道人出来说句话。不论背后是谁在捣鬼,这件事总要趁早摆平才好,不然越闹越大,到最后只怕不好收场。
事后陶正礼派人偷偷送信过来,让他千万小心,说迟骊山找了人要对付他。得了这个消息,傅玉声的心反而定了几分。他一向都知道迟氏和杜氏交情不一般,可他也知道杜氏为人,是最讲究义气公道的,他花费重金备了厚礼,选了个日子,打算去杜美路见杜先生,请他替自己说句话。
因为廷玉生了病,病了就变得格外的娇弱和粘人,哭哭啼啼的舍不得他走。所以孟青这些天一直在家里歇假,傅公馆发生了什么事,他全然不知。等再来的时候,还是从佣人那里听说的整件事,他不料事情严重到这个地步,大为震惊。他去打听了一番,回来之后心里愧疚又后悔,眼圈发红的同傅玉声说:“是我不好,要不是我那天去找她,跟她说了那些话,她也不会有这样莽撞的举动,反而连累了三爷。”
傅玉声原本也有些疑心他那一晚的行踪,听他这样说,反而说不出话来。他想了想,又担心起杨秋心来,拿起听筒,直接拨了电话去德国人的那家疗养院。护士说杨秋心已经被人接走,他就吃了一惊,问她是谁接走的,她去查了一下记录,说:“是她的丈夫迟先生呀。”傅玉声心底一阵阵的发凉,挂了电话,在书房里来回的走,忍不住要生气,“你到底同她说了些什么?”
孟青低头承认,“我是去劝她,让她同三爷撇清干系,别牵累了三爷。”
傅玉声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自作主张,他忍了忍,才说:“她也是个可怜人,要不是实在受不了,她能离婚吗?我都不敢得罪迟家,难道她就不怕吗?你怎么狠得下心同她说那些话?”
第305章
孟青一声不吭,也不抬头看他。
傅玉声见他这样默不作声,知道他根本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这几年两个人在一起,每次为了什么争吵起来,他总这样把事情闷着不讲,然后隔天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的样子来哄他。
傅玉声焦躁起来,质问他道,“我知道你不高兴。我去见了她一次,你回来就跟我生闷气,以为我不知道吗?”
孟青猛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红通通的,“三爷知道我不高兴,不也还是去了吗?”
傅玉声被他堵的说不出话来,又气他这样的理直气壮,问他道:“好歹她总算是我往日里的一个朋友。她被迟家逼到这样的地步,连寻死的念头都有了,我去瞧一瞧他,你就那么的不高兴吗?”
孟青没说话,但看他倔强的神情,就知道他心里不痛快极了。
傅玉声看他这样不通情理,说着说着就愈发的生气,“她可怜成那个样子,又没什么依靠,我难道就不能去看她吗?你不去同她说那些话,她怎么会想到登报说要出家?迟骊山看了这则启事,能不恼羞成怒吗?”
孟青攥紧了拳头,然后又一点点的松开,脸色铁青的应道,“对,是我逼她的。三爷怪我,我也无话可说!”
傅玉声心里的确是这样想的,也有几分怪他,可见他这样说话,就不免动了真怒,“怎么不怪你!你不知道姓迟的是什么性子吗?她这次被迟家抓回去,你以为她还能好过吗!”
孟青猛地站了起来,怒声道:“我怎么不知道姓迟的是什么人!三爷,先顾好你自己吧,人家都搜上门了,你还惦记着他的女人,你不要命了吗?我知道你怜香惜玉,可眼下还是收收心,保命要紧!”
傅玉声不料会被他这样训斥,气得发抖,说:“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孟青脸色发白,好像被人掴了一掌,“我说的话不对吗?我明白,三爷嫌我窝囊,嫌我不是条好汉,可我得罪不起迟家,我也不敢得罪!”
傅玉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孟阿生,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你自己听一听,像人话吗!”
孟青大约也是气急了,说:“三爷当初在牢里还没吃够苦头吗!非要为了她得罪迟家?就算我没跟她说那些话,三爷还打算怎么护着她,难不成要娶她进门?”
这原本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模模糊糊的还不曾成形。孟青一语道破,反而让他拿定了主意。去杜美路不难,难得是如何开口。事到如今,除了这个荒唐的由头,还有什么别的法子能一并救她出来呢?
他毫不犹豫,斩钉截铁的说道,“对,我就是要娶她!”
孟青整个人都僵在那里,看他片刻,突然头也不回的走了。
傅玉声见他这样,急怒攻心,大声的喝道,“孟阿生!”
孟青站在门口,看都不看他,沉声的说:“那我恭喜三爷。”
这一句话实在刺耳不已,傅玉声不料吵到最后,竟然只有这句话收场,他怒气未平,什么也不想再说,闭起了眼,送客道:“那你走吧!”
隔天去杜公馆时,孟青偏偏也在,只是坐在一旁,一双眼睛并不看他。
前些日子那场美人相片的风波,全上海都传得纷纷扬扬,说他痴恋杨秋心数年,哪里还有什么人不知道的?
他来相求,杜氏也不觉着惊奇,听他说到迟氏大肆追求白雪艳,杨秋心为之绝望,因而提出离婚,还因心灰意冷而有自杀之举时,就派人把迟骊山请了过来。
细细的问过迟骊山之后,杜氏便替他们两人做了主,说,“这件事是骊山做得不好。你既然不喜欢杨小姐了,玉声追求她,你就应当有君子之风,能够成人之美才好。”又同傅玉声说:“骊山这几年忙着银行的事情,冷落了杨小姐,她说要出家的话,怕也是一时糊涂,不能当真。听说她身体不好,尚在休养之中,不如等她养好身体,神智清明之后,再做决断。”
杜氏讲话斯条慢理,不急不缓,这一番话说出来,谁都反驳不能,这一场公案,就这样断下了。迟骊山当初要娶杨秋心,迟英梓就并不赞同,这时候事情闹得这样大,连杜氏也掺了一脚,他大约也怕不好收场,所以就顺水推舟,不再追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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