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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被攻占之后,听说因为渡江的船太少,逃命的军民太多,当时江里都是无数的尸首。

日军进城后,被俘虏的士兵都被斩首,青壮年的难民被抓起来驱赶到一处射杀,上了年纪的王富年被抓去做杂役,趁着混乱逃了出来,走了一个多月才走到淮南。老人家上了年纪,等到了淮南,大约是放下心来,反而生了一场病。

等他后来拿到了英文的报纸,看到报道里写到日军是如何屠杀难民,不只是军人,就连手无寸铁的妇孺儿童也难逃厄运,马路边堆积着半人高的尸体,简直就像是噩梦里才有的场景。

那已经是二月份的事了,那天他在矿厂的办公室里来回的踱着步子,走了近一个下午,一篇报道看了好几遍才看完,浑身都是冰凉。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他关起门来,无声的恸哭了一场。

那天的淮南,也是淅淅沥沥的下着雨。王富年从山里挖了野菜回来,仰头看着天,突然说,人世间的悲苦太多,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

第314章

日军占领南京之后,开始西进,淮南的官办煤矿得到了中央的指示,都开始毁路炸矿。傅玉声犹豫了很久,和矿厂那位留洋的博士商量了很久,最终还是准备炸矿。他把工人召集在一起开会,给他们发放了足月的遣散费,矿厂里人心惶惶,都不知将来会是怎么个样子。到了这个时候,他的设备已经运不出去了,也一同埋葬在了矿厂。他听说上海周边有抗日的游击队,一直在暗暗的想法子联系他们,却始终都未能成功。

傅玉华他们仍未安定下来,沿途会写家信给他,寄送到上海,有人收到了,再转寄给身在淮南的他。不过他看起来,这些信也是断断续续的,中间又发生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许多事他信里轻描淡写只是一句,可傅玉声却读得出纸背后的艰辛和不易。

他们的船上载着内迁的设备,还有工程师和技师,一路向西,还要时时的防备日军的空袭,耗时费资,钱流水一样的从手里往出花,让人忍不住忧虑。他们的船被炸毁过一次,打捞设备,修船,期间耽误了很久,所以行走得很慢。原本以为中途可以在武汉落脚,但日本人很快就从徐州南下,包围了武汉。他们不得已再次撤退,到了夏天,才终于走到宜昌。

傅玉华在信里也提到了振玉,说他很乖,虽然晕船生病,说这孩子很好面子,这一点很象他。也说起家中诸人,不知为何,单单不提玉庭。

那封信里单独还有一张短笺,说起振玉这件事,写道:我知道这件事必然令你有所误会,可你不能因此怪罪父亲。实在是因为时局变幻,不得已而为之。孟老板于振玉有养育之恩,论理不该让他们分离。可你与少瑜的婚姻,并未育有子女,振玉是你唯一的血脉,若是留在上海出了什么事,他要怎么同你交代呢?孟老板是个重义的人,你这是陷他于不义。他将振玉交还傅家,实在是一件义举,也了结了父亲的心愿,将来你们父子团聚,就能体谅父亲的一片苦心了。

傅玉声来回的看了几遍,想要回信问他究竟这件事是谁的主意,最后还是作罢了。战火纷飞,空有书信,却不知寄往何处去,况且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去追究谁是始作俑者,还有什么意义呢?

到了秋天,淮南周边战事吃紧,他逼不得已,还是决定南下前往香港。杨秋心从矿工的口中听说周边有抗日的游击队,她自己拿剪子把头发剪得极短,打好了包袱,只给他留了一封简短的书信,就离开了矿厂。傅玉声发觉以后,急忙吩咐让人去找,又想法设法去联系游击队的人,可找了很久,却仍是一无所获。他对于这件事一直深感自责,那时他对战事已经不抱期望,又想到赵永京的坟墓仍在沦陷区,如果杨秋心下落不明,那他对于友人如何的交代呢?

他想起他和孟青,不免更是郁郁。他没有杨秋心那样决绝的勇气,终究还是离开了上海,躲在淮南,如今犹如丧家之犬一样,惶惶的四处逃难。

傅玉声离开上海后,再也没有同他联系过,孟青只怕以为他已经身在香港了吧。他离开码头的时候,也曾想过将来的事,可前途一片灰暗,几乎看不到光明。他不过是汪洋之中的一片枯叶,只求在风浪之中不要粉身碎骨,还能奢望什么?

上海沦陷后,日本人扶持的维新政府已经成立,听说迟骊山出任财政部部长,在沪横行,不可一世。他还听说黄道会到处暗杀那些有抗日倾向的名人,其中就有沪江大学校长刘湛恩,猖獗如斯,可见一斑。

傅玉声不知道孟青在上海都做些什么,安危如何。可他当初既然答应了杜氏,就该知道这不是一件说说好听的差事。

他明知随时都可能为之丧命,可还是坚持要留下来,傅玉声知道自己应该敬重他,可时至今日,他还是忍不住要恨他。

他简直害怕,害怕哪一日醒来,会听到孟青身死,被送会东台安葬的消息。

那时候他会怎么样呢?

他不知道,这种事情他简直都不敢想,一想起来,就浑身发冷。

第315章

他辗转到达香港之后,整个人就突然闲了下来。陆少棋得到消息,派人来联系过他几次,他每次都盛情款待,无论是出钱出力,一点也不犹豫。那个时候已经几度有谣言说日本人要攻打粤东,陆少棋同那些下级军官没什么话可说,无论做什么,总带着一种屈尊纡贵的态度,他又是个强硬的主战派,大家都觉得日本人不会跟英国人作对,出兵攻占东南沿海,可他偏偏主张修建工事,所言所行,总是很惹人非议的。

陆少棋自己也很心知肚明,往往在来信里长篇大论的和他抱怨,后来索性说,驻地的军官通通都被他得罪遍了。

傅玉声不免替他着急,长长的写了回信,劝他国难当头,实在不可意气用事,又劝他凡事不可操之过急,还应循序渐进。

到了香港,许多事情就方便了许多。先是看报纸方便了许多,汉奸报,还有重庆的报纸,香港都订得到,拿在手边随便翻翻,消息简直太多,每日都纷沓而至。

许多的事情,他当时都没有觉出异常来,仿佛被黑布蒙住了双眼,后来回想之后,实在是悔恨不已。

到了十月份,日本人就从水路登陆大亚湾,战事发展得很快,军队猝不及防,省主席和广州市长全都弃城逃跑,广州轻而易举的落入敌人之手,变成了沦陷之城。

他与陆少棋的联络断断续续,只知道日本一步步的进犯蚕食,局势很是不妙。详细的情形,陆少棋也不肯同他说多。

他到了香港之后,还收到了玉庭的信。才知道原来当初在上海的时候玉庭和同学一道离家出走,原本想要参军,却遭拒绝,又想到大学内迁的启事,就辗转到了长沙。不想临时大学真的成了临时大学,因为日军步步紧逼,所以师生们不得已又转移到了云南。

有些师生乘坐火车轮船,辗转香港越南,然后再到云南。他和许多同学们一起步行数月,才终于走到昆明。

傅玉庭还是个少年,自小就和他亲密,从重庆那里得到他在香港的地址之后,就从云南给他写信。信里写得都是少年的愁烦心事,写自己这样躲在后方,不去上阵杀敌,简直百无一用;又写信问他自己是不是应该去参军?

傅玉庭才十六岁,傅玉声怎么肯让他冒这样的风险,愁得夜不能寐,一封一封的长信给他写,劝他量力而行,要他先好读书再考虑报效国家。

日本战机时常的飞至昆明进行轰炸,傅玉庭随着师生一起“跑空袭”,有时候在防空洞里就给他写信,寄到香港的信纸上仿佛都有一层灰迹。他说的话,傅玉庭总算是听进去了一些,读书的热情分外的高涨,成绩也是异常的好,给他的信里,总有几分骄傲,可到底难掩心中的焦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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