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培心里咯噔一跳,赶紧说:“真的可以吗?这个——真主的意志——我的意思是说,我们谁能揣测真主的意志呢?万一要是——”
萨拉拍拍他的肩膀笑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是神的使者传达了真主的旨意,不会有错。”
“神的使者?是哪一位?”
萨拉把声音压得更低,仿佛那个名字不能够随便念出来一样:“是赛尔德。他是神赐福的人,是通过朝圣免遭此次劫难的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他是神赐予的好运。”
严培正不知道这个“赛尔德”是谁,听他说什么通过朝圣免遭劫难,突然想起来他确实听说过这个名字,并且听说过很多次——这个人就是石化病第一例患者的父亲!他的整个家庭成员从他的小儿子开始,全部陆续患上了石化病,唯有他安然无恙。当时他刚刚从麦加朝圣回来,因此人人都说,他是被真主赐福,所以才能避免了患病的。并且他的本名赛尔德,就是好运、幸运的意思,因此就更多了一层神秘感。
“竟然是他!”阿拉伯人的名字本来由本人名、父名、祖父名和姓氏四段组成,但是因为赛尔德的神赐幸运,如今人们已经将他的本名做为了一个神圣的符号,后面就一概省略了。更有甚者,连他的名字都不敢随便称呼,全部用“他”来指代。
“难道说,‘新月’是他——”
“是的,是的!”萨拉用力点头,满脸的自豪,“新月是最得神护佑的,此次劫难,我们只损失了十几个人,这就是神的力量!”他突然想起时间,“哦,兄弟,我不能跟你多说了,队伍马上要出发,我立刻要去集合了。”
“什么?”严培一把拉住他,“马上要出发?现在就去圣地?”
“对!”萨拉边说边走,“所有的人都去集合了,晚了就赶不上队伍。我要走了,不能跟你再说了。”
严培暗叫不妙,这么一来,他岂不是连报警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可以一起去吗?”
萨拉有些犹豫。严培立刻展开三寸不烂之舌:“兄弟,如果我晚或者早五分钟经过这里,就不可能遇见你,也就根本没有机会知道这次朝圣之行。可是你看,我们不早不晚,正在这里相遇,这是真主的意志啊。”
萨拉听得频频点头:“那我们可以一起去,只是,要马上走。”
严培手伸进衣袋里摸了一下。他每次来居民区,都把衣领上的金色徽章摘下来藏在口袋里,因此“新月”里没有任何人知道他是个学者:“我立刻就可以走,但是我没有任何行李——食物或者饮水,我都没有……”
萨拉不以为然:“真主会保佑我们。并且你是我的兄弟,我们可以分享一切。”
“真主保佑。”严培也跟着念诵了一句,心里却觉得大大的不妙。难道这些人准备什么都不带就到地面上去?且不说如果遇到嗜血者怎么办,单说这没吃没喝,难道真以为真主会从天而降,赐下蜜酒和烤肉吗?
但是这个时候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严培只好跟着萨拉走。不过他还是在路上捡了一截钢条,他可不认为到时候可以用古兰经来对付嗜血者。好在萨拉不但没有阻止,自己也捡了一截,显然他虽然笃信真主,倒也还没有真的糊涂。
“到了。”萨拉手指着前面。他们现在已经走出了居民区,前方就是地下城的边缘,那里前些日子有严重的坍塌,塌了一条飞船通道。因为抢修人手不够,政府索性封闭了那里,以免被嗜血者钻进来。
现在,这里已经聚集了数百人,严培一眼就看见被绑得像粽子一样的丁小如,头发零乱地坐在地上,脸颊上还有一块青肿。不过大约因为她是神圣的“祭品”,好像没有遭到更多的虐待,精神也还好。
离丁小如几步的地方,是人群的中心,所有的人虽然分散着,但目光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这里离最近的灯光也有相当远的距离,所以严培眼神再好,站在人群外头也看不清他的长相。不过用膝盖也想得到,这人肯定就是赛尔德了。
看着人大约已经到齐了,赛尔德忽然举起手,立刻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呼吸相闻。严培心里一凛——果然宗教的力量是不可想象的,赛尔德竟然能让这些人对他如此敬服,看来想把丁小如偷出来并不容易。
赛尔德轻声诵念:“遵循正道者,真主要更加引导他们,并将敬畏的报酬赏赐他们。”他环视周围,“我的兄弟们,这次地下城的劫难,我们蒙真主的恩赐,全都活着,感谢真神安拉。”
所有的人都低下头,跟着他念诵:“信道而行善,且信仰降示穆罕默德的天经者——那部天经是从他们的主降示的真理——真主将赦宥他们的罪恶,改善他们的状况……”
严培一边跟着念,一边心里琢磨,这人的声音他是听过的,好像——好像就是新月每次领着做礼拜的那个人!不知怎么的,严培忽然想到了新月礼拜堂地板下面的那六具啃过的白骨,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用目光去搜索着周围,看看到底哪个比较像吃人的。
念诵完毕,赛尔德又开口了:“真主指示我们前往圣地,寻求安拉的拯救。这个罪人——”他用手指了一下丁小如,“我们将把她献给真神,恳请真神的庇护。”
“献给真神,献给真神!”底下的人一起轻声重复起来。虽然因为怕惊动人,谁也不敢高声,但是那狂热的气氛并不因声音的放低而有所减少。
严培跟着念叨,斜眼看看丁小如。丁小如脸色苍白,闭着眼睛坐在地上,脸上带着冷笑,显然是知道这些人完全不可理喻,因此也不浪费口舌了。
战前动员完毕,两个男人挟起丁小如,所有的人就出发了。严培发现这些人差不多都带着些钢条之类的东西,看来再虔诚的人也没真认为安拉可以保佑他们不会遇上嗜血者。
前方封闭起来的坍塌通道竟然被这些人挖出了一个开口,里头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队伍排列起来,最前方有几柄手电在照明,走在队伍后面的就只能跟着摸黑前进了。不时听到有人磕绊的声音,但从头到尾绝少有人说话,只是安静地走。
严培越走就越佩服这些人。飞船通道是只供飞船进入的,滑行时间大约在十五分钟左右,换了人走至少一天一夜。而且这通道已经坍塌过一次,如果再有地震说不定会全面坍塌,这些人就不怕把自己活埋在里头吗?
要换了别的时候,严培死也不肯来走这一趟。可是——他看看前头,黑暗之中,看不见丁小如在哪里,而且在这种通道里,他连个照明工具都没有,就算把人偷出来也没地方躲藏啊……
沉默的行走,简直跟苦行僧一样,一走就走了十二个小时,途中还要轮流到前面去挖那些塌下来的土石。严培第一百次感谢已经过世一千多年的老爹,倘若他老人家当年没有把他往死里训练,这会他恐怕已经跟不上了。
确实有不少人已经落在了后头。麦加朝圣规定的是身体健康,有能力履行朝觐的各项功课者;并且妇女非丈夫和直系血亲陪同不能朝觐,因此这次的几百人里绝大部分都是年富力强的男人。可饶是如此,十二个小时之后人也拉成了稀稀拉拉的一条线。赛尔德于是宣布休息。
严培借着到前面去挖掘土石然后又退回来的机会,已经到了队伍中部,靠近了丁小如。借着前方手电那点微弱的光亮,他看见丁小如仍旧被两个男人架着,很明显已经走不动了。转转眼珠,他捅一下旁边的男人,低声说:“那个祭品——能坚持到圣地吗?”
严培已经观察过,这男人在开始的时候一直跟着赛尔德,手里还掌握着一柄长柄手电,看来也是个有点地位的领导人,想必是很关心祭品问题的。果然他这么一说,那男人就用手电照着丁小如。电光下丁小如更显得脸如白纸了。她的衣服已经被撕破了几处,显然有人趁着黑暗曾经动手动脚过。
严培用流利的阿拉伯语低声念诵了一句:“信道的人们啊,不要侵犯做牺牲用的牲畜。”
男人皱了皱眉,走过去呵斥那两个架着丁小如的男人,又换了两个人来看守丁小如。赛尔德也被惊动了,走过去察看。当他走进手电的光圈中时,严培突然发现他额头上有一道伤痕,斜着从额前一直到太阳穴。
严培眯起眼睛。赛尔德的伤痕已经很浅,只是在手电光的照射下才隐约能看出来。伤痕有宽度,且附近的皮肤皱缩歪扭,像是被什么不算太锋利的东西划过,连一只眼睛都稍稍有点扯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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