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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兰迪尔轻轻地翻过一页书，微风带起几丝他铂金色的长发，春天的鲜花冠上，一只迷路误入精灵王花园而停留稍作休息的蝴蝶，也随着这微小的颤动，扇了几下翅膀再度飞走了。

坐在长椅上的蓝衣的少年默默看着精灵王，可当精灵王似乎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脸来的时候，他又迅速垂下自己蓝宝石一样的眼睛，面无表情地别过头去，装作在看庭院里的花。

明明已经许多年了，他没有理由再怕和瑟兰迪尔对视的。

他连生死都已经历，应该早已经无所畏惧。

但为什么还是会有那种受惊小鹿一样的惶恐感呢。

简直就像，索林在和熙的春风里阴沉着脸闭上眼咬牙切齿地想，他的心和这具身体一样，回到了——真正字面意义上的——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时代。

矮人有着对故土超乎寻常的热爱与眷恋，所以他们确实不算有冒险精神的种族。但是，尤其作为孩童，他们一直从来不缺乏好奇和淘气，与实践前两者的无畏勇气。

索林也曾经是一个孩子，一个很小的孩子。

他和他的玩伴玩捉迷藏，一路从石场躲到灌木丛，最后躲进了森林里。他的小伙伴们纷纷表示该回家了，他却挥挥手和他们告别，兴致盎然地去探索这一片，他从来没有巡视过的伟大绿色。

树木参天，只有小小的树冠间的缝隙，留下一个个天窗，让银色的月光可以投射下来。小小的擅入者并不知道他已经在他那并不算友好的邻居的土地上游荡许久，也丝毫不为此觉得害怕。

相反，和许多同族不同的，年幼的矮人王子发现自己很喜欢植物，他喜欢娇小的、注定朝生暮死的鲜花，喜欢巨大的、仿佛寿元无尽的古木，也喜欢细长的、沉默地在纠葛中攀援的藤蔓。他还不知道，比起他所熟悉的，来之于砂石回归于尘土，这种脆弱的艳丽与强韧的厚度并存，和一丝他现在所尚不能体会的，会无声留下伤痕的残酷，密林更接近生命的真相。而他注定将为之吸引。

有什么散发着银光，像是被遗落下的银饰，或者，有一颗星星，掉在了土里，便再不能回到天上——索林突发奇想。

而他走近仔细一看，是一朵小小的花，微尖的花瓣散发着银色的光泽，包含着深色的，他竟然可以在夜里辨别出是蓝色的蕊。他稍稍用力，花朵躺在他的指间，散发着冷冽而温柔的，星星点点的光。浅淡的、寒霜一样的香气，让索林想低下头亲亲那些柔软的银色。

“你们矮人，总是这样对别人的东西不问自取吗?”一道算不上不悦，却是透着明显冷淡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动作。

“对，对，对不起，我并不知道这是你的。”索林对着那道透着朦胧银色的身影手足无措，却是紧紧抓着那一朵花，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呵，你们矮人的东西，有太多都是属于我们的。”来人慢慢地说着，也慢慢走近，他的银色袍子和容貌随着距离变得鲜明起来，长发，尖耳 ，纤长优雅的身姿，皆是精灵的证明。作为矮人，索林从小听得够多的就是，精灵啊，这就是一群，阴险的、计较的、虚伪的、无信的、矫揉造作又鼻孔朝天，还喜欢涂脂抹粉脖子比他们矮人手腕还要纤细一掐就断分不出男女的生物。可是这些词，现在一个都没有经过索林的眼前。

长长的，未加以任何饰品的，在月光下几乎像是白色的长发柔顺地贴在他缀满精灵所喜好的繁复花纹的银色长袍上，环绕出一张，索林不知道世上有什么语言能够足以美丽来形容的脸。他只觉得，这个精灵，整个人都在发光。是真的，在发光。小索林的脑袋，完全被他眼前的这道美丽的光占满了。

不知道为什么，索林心中，又出现了他刚才想的那一段，一颗星星，掉在了土里，便再不能回到天上。如果这个精灵亲口告诉他说是这样的，他一定会信的。

然后，他可以请星星和他一起回家吗？虽然星星此刻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无表情却毫不掩饰眼里淡淡的嘲讽——他的眼睛是海绿色的，在月光下有一点银，这种颜色，索林从来没有在任何矮人那里见过。

“那，等我长大了，都还给你，好吗？”小王子小心翼翼地说。

精灵有些惊讶，虽然他的表情并没有大的变动，只微微颤了一下眉。

“你是谁？”他问。

“我是索林。”矮人小王子还年纪太小，没有想到对方除了名字，还在询问他的身份，然后意识到，自己还拿着对方的东西。索林不舍地看看手里星光一样的花，又看看面前始终微扬的脸庞，最终还是伸出手，把它递给了散发着星光的精灵。

精灵眉头又是一颤，这次明显了许多，他还立刻收拢了高抬的下巴，自嘲地呼出一口气，似乎责怪自己刚才对一个孩子太过严厉。随即露出了一个友好的微笑，眼角清浅的弧，像春天两岸都是水生花朵的河湾，盛满了里面的星光。

他接过那朵花，又深深地弯下腰，把那花别在了索林的前襟上。精灵低垂着睫毛，神情那样宁静温柔，连眉心那道若有似无的剑纹，也变的柔和了起来，就像一束朦胧的星光。

“这花叫什么？”幼年的王子问。

“人类叫它蓝霜花，而我们精灵对它有着另一个名字，”精灵轻动薄唇，优美地用舌尖吐出了一个精灵语的词，然后又用通用语重复了一边，“海之星光。”

“哦。”在小孩子中已经十分刻苦努力但仍然只会矮人语和通用语的索林，只能呆呆地看着他。

精灵勾勾唇：“那么索林，我送你回去吧，这片森林，已经不像曾经的那么安全了。”

索林弯弯眼笑了，星星，这是真的要和他回家呢。

他抬高胳膊，想要去拉精灵放在身侧的手，可是精灵却抬手打了一个响指，然后就有一头有着巨大角的鹿从树后走出，对着索林不满地打了一个响鼻，却还是乖顺地低下头，让精灵把他抱上了它的背。

精灵就坐在他的背后，握着缰绳，索林想回过头去看看他，但是幼年矮人的身材对于大角鹿来说实在太小了，他一路上只有趴在鹿背上轻轻抓住鹿毛才能保证不掉下去。而很快他们就到了密林的边缘，瑟兰迪尔跳下大角鹿，又把他抱了下来：“快到矮人的地盘了，你可以自己回去了。”

索林歪着脑袋想了想，又抬起脑袋问：“你可以……送我再走一段吗？”

精灵似乎是讶异于小矮人对他的莫名好感与依赖，却没有出言拒绝。相反地，他轻轻地，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然后手心向上，伸出了他纤白好看的手。

这段路并不长，但是今天索林却觉得它格外地短，比他以前任何一次都要更快地走完，虽然精灵走得极其优雅从容，一点也不快。

“好了，我不能再往前了。”精灵停了下来，松开了孩子的手，隐隐的，已经可以看到矮人们的火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