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学堂的孩子有大有小,在春日暖阳里昏昏欲睡,陆先生也不恼,淡淡吟着《关雎》:“...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燕子打断陆先生,面上惑色:“先生,我不懂。”
陆先生看着她,眉轻轻一舒笑了:“我喜欢一个人,连梦里都是她。”
☆、8
林蓉将饭端出屋,恰迎上冷秋河走进来,阴雨已经持续三天了,到今个正午太阳才探出个头,细碎的光点洒在来人身上,林蓉一时看怔了,反倒是他先打起招呼:“嫂子。”
林蓉不好意思地垂眼,冷秋河瞥见她手中满满一碗米饭,问道:“虎哥儿还没吃?”
“说是吃不下。”林蓉叹了口气,冷秋河端过碗:“我来劝劝。”
虎子仍伏在榻,双目紧闭,冷秋河的脚步声靠近,他耳一竖,微微侧首,喊了声哥。冷秋河问他:“怎么吃不下了?”
虎子又闭上眼:“我烦。”
对方不依不饶:“怎么烦了?”
“有完没完。”虎子低声道,眼前又闪过几张脸,罗扬扬和沈香的脸,还有张燕哭泣的脸,这句话也不知道是对他们说还是对冷秋河。
“喏。”冷秋河轻道,虎子把眼睁开,对方把一筷子饭塞进了他嘴里,虎子挡开他的手 :“我自己来。”
冷秋河将碗筷放在他榻前,虎子有一口没一口地吃起来,冷秋河拿出捣碎的草药,敷在他纠结脓肿的后背上,药汁渗入皮肉,痛不堪言。虎子干脆把筷子咬在齿间,闷哼着出了一头汗,冷秋河净完手看着:“流泪哭喊如何可耻了?”
虎子瞧他瘦高个,身上也没几两肉,吐出筷子一笑:“你不懂,男子汉顶天立地,破伤值啥劲喊。”
“你在笑话我。”冷秋河用的是肯定的语气,又上下将虎子打量了一遭。养了这么些天,少年麦色的肌肤微微淡了去,但那股子野劲却依旧透他体魄中,冷秋河恶意地伸指往他背上一戳。
“咝——”虎子倒抽一口气:“你娘的!”
冷秋河开心了,一笑竟露出一个虎牙,虎子看着这一个霁月清风般的人也气不出来了,突然想起一事:“哥!”
冷秋河嗯了声,听他说:“治我这破伤,老安头给你的钱?”
“是你娘给。”冷秋河回答:“你也知道他们有心无力,罗家当家的现在变了个人,天天泡酒里,也赔不了你。”
虎子皱眉,寻思片刻才道:“我娘亲哪有啥钱。”
冷秋河道:“她将一枚玉手镯押给我了。”
屋内突然安静下来,虎子巴巴看着冷秋河:“哥,咱打个商量。”
冷秋河唇一翘,虎子不好意思地挠着头:“那手镯是我爹留给我娶媳妇儿的,你别着急出手,我伤好了我挣钱去,跟你赎!”
“我近来手头颇拮据...”
虎子急了,涨红了脸,冷秋河失笑:“依你。”
☆、9
入了秋,学堂来了位新先生,先生今年六十二了,姓严。
翻过了这年夏天的何秀似乎收心不少,不皮了不黏人了,天天描大字读书本。虎子瞠目结舌,惊奇不已,许又青却看在眼里,天天跟着何秀学知识,开心的不得了。
虎子托老安头找了份体力活,老安头频频为罗家张家的事情奔跑,最后却都不了了之,人看起来愈发苍老了。虎子看过这老头子醉后老泪纵横的模样,嘴里总念着对不起,虎子认真听,觉得老安头对不起的人真挺多的,足足念了半个时辰,名字那是一个接一个,他叨念最多遍的名字是张朗,虎子认识,那是张燕的爷爷,失去了儿子和孙女的张朗在最近也离世了。虎子听张燕说过,这俩人是好友,是至交,后来不知为何闹翻了,虎子当时也喝醉,笑他:“你这没出息的,生时不找张爷爷,死了常叨他,让人不安息呐!”
安海听完,枯瘦的手颤巍巍抹干一脸泪,对着虚空喃喃道:“对,不念阿朗了,让他好好走,好好走…”
虎子回忆起来依旧苦涩,老人那时的神情牢牢刻在他脑海中。
虔诚而郑重。
转眼间来到年末,三人并行在雪地中,十六岁的虎子愈发高了,同龄的程冬子矮上他些许,最小的许又青还没开始长个,于是眉间总见郁色,程冬子笑他傻:“三儿急啥?急着抱女人?”
许又青愕然,一张脸又白又红,程冬子更来了劲:“等过两年吧,哥带你开开荤,哥和你说啊,这男人的第一次…”
虎子看许又青仿佛要滴出血的脸色,给了程冬子一脚:“呸!又青才十二,你净扯啥?”
程冬子失笑,扯了虎子到一旁:“不是我说,你难不成还没亲上秀姐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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