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猛的勇士握著兵器挺起胸膛直视前方,看著彷佛嘲讽对比的敌人──那群站在东晴关外的楚朝军队──就算两军间隔了数丈,也难让人忽略楚军持戟的手在抖,更别提毫无气势的阵形。
「哼。」位列阵前,寇克郡的族长亦忍不住轻蔑低哼。
饿得连兵器都握不稳的敌人,看来这场仗比上回与列辰对阵时还要易取。或当侧脸看向左方意气风发,俨然把自己视作四郡之首发号军令的单郡族长,散发毫不遮掩的恨。
单郡,休想永远踩在我或当的脑袋上,休想。
恨,如火。
保暖生命的同时,亦可瞬间吞噬所有。
凛凛的盔甲下,楚云溪於马背上眺望夷东宏伟的大军……
本以为当他有天站在最前方面对强大的敌人时,他的心会如城墙般坚定。可当他真正站上了这个位置,脑海浮现的,却是悲哀二字。
人哪,究竟要到哪天才能从愚昧中清醒?究竟要到哪天才能摆脱屡兴战火的覆辙?
战争究竟哪里好?值得历代君主为了争夺分寸之地拼命将子民送来这里丧命?多了块土地便能稳固千秋万世?还是赢了战争就能永垂不朽?
可是更悲哀的,是他既已站上了这个位置,无关是否愿意他都必须抹去清醒堕入愚昧,都必须把自己扔入那兴起战火、把有血有泪的子民推上沙场的覆辙……
因为,他站上的位置,是一国之君的位置,是担著数十万大军、担著後方亿万苍生性命的位置。
楚云溪闭上眼,深深吸气,空气中飘著泥土的味道、飘著青草的味道、飘著身边将士紧张的呼吸声,还有……敌人狂奔而来,嘶吼呼喝的杀伐之声……
直到敌军奔至一丈之外,一直闭目等待的楚云溪突然睁眼,抽出佩剑指向前方杀气腾腾直冲而来的敌人,鼓气狂喝──
「杀──」
前一刻还颓丧得像是随时都会投降的楚军,在号令发下的瞬间彷佛被施了魔力,盛大气势宛如神龙凌云奔天,持戟的手停止颤抖紧握戟杆,涣散的目光凝聚成叫人毛骨悚然的杀气,看似寻常的列阵迅速移动成敌人从未见过的阵势。
本是信心满满冲在前头的敌人,被眼前的骤变震慑,无意识地缓下脚步。也就这不由自主,出於人类避开危险本能的一缓,大大乱了夷东盟军约定好的阵式。一乱二乱,二乱三乱,後方来不及收回急奔步伐的人,撞上前方的同袍,分属不同族的士兵本就不算和睦,意外碰撞下少不了肢体推撞,理智上虽明白齐心向外的道理,然而战场上任何一点意外都可能是成败的关键。
楚军仅只这麽一个改变,便已收了得敌不备的效果,便就在盟军乱了阵脚重新整顿之际,本该饿得连兵器都拿不稳的楚军,竟改守为攻,诡谲的阵法像是张漫天铺开的大网,网向诧异又错愕的夷东盟军……
「杀啊──」
「兄弟们杀啊──」
嘶吼,从每一个恨红了眼的楚军口中叫嚣。
他们只信一样东西,就是冲在最前方的君王,无论面临如何艰困的情况,都不会放弃他们,绝对不会。
就像本以为无望的缺粮问题竟被君王解开,就像本以为卑贱该被舍弃的自己竟被君王如此珍惜……
「击退夷东,为我们的王──」
狂奔的队伍里,不知何人先起了头,激起汉子们的满腔热血。於是更多人呼喊、更多人嘶吼……
「为我们的王──」
「为我们的王──」
「为我们的王──」
t* * *
英雄泪(79)
(79)
战後,第九十七日──
随著战争时间越拉越长,许多原来没察觉到的细节渐渐浮上台面。
其一,东晴关的粮荒若照己方细作回传的消息推算,关内仅存的粮食最多让楚国的军队撑上十天。况且粮食是否充足与军心是否凝聚关系密切,无论再怎麽有能力的将领,在粮食缺乏的状况下想保持军心不散,十天的期间已是极限。可就在盟军屈指盘算著十天後便能轻取东晴,却再十天之後让夷东的盟军等了第二个十天、第三个十天……每等一轮,他们自己的军心,便随之动摇一回。
其二,除了单郡外的三位族长起初以为是他们自己多想,直到与另两位族长相约帐内密谈後才赫然发现,原先他们觉得楚国军队集中攻打阿尔、寇克与模剌子及三郡的布置并不是错觉,就连对於单郡的军队多守少攻也并非误判,而是真有其事。於是,一个不该成形的念头悄悄在三位族长的心底成形,而本就怀疑此事的寇克郡族长或当更直接点破这场争战中,恐怕有人别有居心。
也许,单郡早已和楚国做了什麽交易,否则该如何解释四郡盟军中唯有单郡人力兵马损伤最少?又如何解释唯有单郡的细作传回迥然不同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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