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劳永逸”薛蟠听了果然入彀,失手掉了折扇也不觉得,身子往前一倾,几乎快贴到贾蔷脸上,眼睛瞪得铜铃般大:“怎么个一劳永逸法?”
“荣府敢拿捏你们,仗的无非是你家都是白身,无人做官,朝里无人。”贾蔷慢条斯理地给他分析:“你现在纵然捐官,也得不了实缺,难保还要被荣府的门生故旧拿捏。依我看来,倒不如往亲事上做文章,你看他荣府和王家,亲上加亲,官官相护,怪道胆子越来越大,连亲戚也不放过。你若也找一门好亲事,贾家还敢继续搓磨你家?”
薛蟠一听果然是这个理儿,鼻孔里顿时喘出两股粗气:“就是,若非联合了王家,他也不敢将我家开罪得这么狠!”
说着复又担忧起来:“虽说是低门嫁女,但我家只是商人,我又不像你有个举人名头,怎么攀得上那些高官贵人?”
这一点上,薛蟠倒是颇有自知之明,概因门当户对一念深入人心之故。
贾蔷笑道:“老薛,你也忒小看自己了。往高了找不到,你找个小吏之女又如何?只管往北静王的心腹挑个拔尖的。既成了亲家,你那未来岳丈岂有不在王爷面前提携你的?到时又正遂了你素日想与王爷交好的愿,正是一举两得。”
薛蟠一拍大腿,欢喜得眉毛都在抖动:“妙啊!蔷哥儿不愧是有学问的人,一下就点在了实在处。”
因他家近来存了巴结北静王之心,颇做了些调查,当下便苦思冥想,意欲在北静王的一干心腹里找出个好的。贾蔷亦在邀请薛蟠来前打听过一番,当下却只做不知,闲闲在旁边喝茶,冷眼看薛蟠抓耳挠腮地为难。
薛蟠掰着指头将那些有名有号的人物一一点了个遍,却总找不出合适的,不禁颓然道:“合适的都没当龄闺女,有闺女的又都不像样,如何是好?”
贾蔷道:“若有侄女之类的亲眷也使得,你再打听打听。”
“不成不成,又不是什么大家子,小门小户的必得是至亲。”听到贾蔷的提议,薛蟠大不乐意。娶个小吏的女儿已是迫不得已,岂能再往下降品级?
贾蔷早料到他会这么说,便假意道:“那可没法了。或者你家有什么信得过的亲眷,也可结亲。我记得你在老家有个堂弟似乎叫什么薛蝌,姨太太说起来也夸好,说他聪明上进。不如让他来结这门亲?”
他故意在亲眷二字上咬得极重,薛蟠愣愣听着,忽然眼前一亮,喜得直拍桌子:“我怎么这茬忘了!我那妹子顶尖儿的人才,哪怕配个王爷也足够——”
一语未了,忽觉失言。好歹宝钗是个未出阁的大家闺秀,岂能当着外男的面这么议论。
薛蟠虽然人浑,但对妹子尚算疼爱。当下偷眼看着贾蔷,见他只是笑,并不发问,也讪讪地端茶牛饮。又胡扯了几句,找个借口告辞匆匆回家,找母亲商议此事。
薛姨妈听了也是欢喜,觉得这主意不错,只是忧虑事情不成:“你妹妹虽出挑,奈何出身有限,在寻常人眼里是金贵,可在那些达官贵人面前着实寒伧。万一成不了事,还于她闺誉有损,将来如何见人。你可别听了狐朋狗友撺掇,做出糊涂事来。”
她不加最后一句还好些,听了那话,薛蟠顿时鼓眼胀脖地说道:“什么撺掇,什么糊涂,难道我就不疼妹子么?这也是双好的事情,我们家既得了靠,妹子也找到了好归宿,比嫁给宝玉那怂货好了不知多少倍!她又不是嫁去做王妃,只做个侧妃,瞧在咱们孝敬的份上,还怕王爷不同意?她自个儿也尊贵体面!眼瞅着咱家就要扬眉吐气了,你若愿意继续被荣府搓磨,就只管拦我。多早晚我捺不住,把他们合家子砍死也清静了!”
薛姨妈连忙握住儿子的嘴,颤声说道:“我的儿,你可是咱家的独苗,不值当为了那起子小人搭上自个儿。我也未说不许,只是事干你妹妹终身大事,万一行差踏错,她这辈子就毁了,我才多了句嘴。你找条可靠的路子,先试探试探,到底得了几分准信再说。”
薛蟠见母亲说得在理,只得闷闷应下。寻思片刻,觉得此事还是要劳烦贾蔷,遂遣了小厮过东府等着。直到傍晚听得贾蔷回来,连忙过府询问。
贾蔷听罢推脱道:“我与王爷不过一面之缘,若只是帮你拉个纤倒使得,这事却是做不得,你还是另寻高人去吧。”
薛蟠也知如此,但之前也试过去走王爷心腹的门路,人家连正眼都不带瞧他。加之那天远远瞧着贾蔷与江望“相谈甚欢”,便认定贾蔷是在藏私,少不得苦苦央求,又许以重酬。
厮缠许久,贾蔷才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也罢,我帮你把话带到,成与不成,却非我能左右。”
话虽如此,他心里却有至少七成的把握。此前肖东魏曾想来强占他的产业献于北静王,足以说明王府也开始像贾府一样渐渐难以支撑。且目下皇帝尚未下旨让那私生子认祖归宗,但无论最终会不会改主意,水溶都会到处活动,证明自己比那半路回来的皇子更有能力。
活动离不开钱财,何况他本来就缺银子使,就更是百上加斤。这时候薛家上赶着送银子给他,且又家底丰厚,起码有两三百万的私产,他怎会往外推?
不过,贾蔷不想在这件事里陷得太深,免得将来有人以此为证,说他也投靠了北静王。思忖许久,终于想到一个主意。
几日后,肖东魏扶着打从“长记性”那时开始,一直疼到现在的老腰,寻着机会在府内堵到北静王,恳请他往府外一叙,说自己找到一个法子,能解王府内囊羞涩。
据宫中内线密报,皇帝是想挑个黄道吉日认回那私生子,所以才迟迟未曾宣旨。但水溶能得到的消息,一些老狐狸也能得到。一时间,朝里局势微妙起来。原本形势一片大好的他,开始感受到那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无处不在的阻力隔阂。以前一句话就能办妥的事,现在都是推三阻四,迟迟没有准信。
水溶正是连日焦头烂额,身心煎熬,这会儿见一个低阶门客也敢神神秘秘地对自己说话,更是恼怒。但肖东魏再三赌咒发誓说此事必成,若是不成,任王爷打杀。见他说得郑重,北静王不由就半信半疑地跟他去了。
待到了逢源坊的乾字厢房,早有人在门外侯着,见王爷微服亲至,手足不觉微微颤抖起来。但却丝毫不敢怠慢,连忙迎上去行了个大礼:“草民薛蟠,见过王爷。”
“本王似乎见过你。今日找本王所为何事?”听到他姓薛,北静王原本紧紧皱起的眉头忽然舒展开来。对薛蟠的来意,隐隐猜到了几分。
“王爷好记性,草民实在三生有幸,竟能请到王爷金驾。”不伦不类地说了几句,薛蟠连忙将人往里面让:“事干重大,还请王爷移步往里说话。”
对街一处酒楼,贾蔷见北静王迈着方步进了厢房,心知这件事已成了一半,微微一笑,收起了西洋舶来的千里镜。
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他往后一靠,让身子坐得更舒服,脸上的笑容却在慢慢变淡:一旦皇帝下旨,朝局必会动荡。冯紫英挑这时候回来,究竟想做什么?
“皇帝的旨意,在后日就要下来了。这节骨眼上那孩子却突然回京……这两件事不会和你有关吧,老谢?”
某间静室内,贾敬盘膝而坐,却并无往日从容,而是微微往前探出身子,询问面前已略显老态的老友。
谢公公慢条斯理地吹着茶盏,头也不抬:“认祖归宗是好事。”
“对你来说也是好事?想不通,我想不通。”贾敬自认打听消息也有一手,但这次却怎么也问不出头绪。只好亲自找这老伙计来问,没想到问了半天,对方却不透口风。
“你要见我,正好我也有话要问你。三年前我交给你的那样东西,你验看了是某种植物的毒素。现在是否查明了来处?”
贾敬点了点头:“我认识的人都查不出来,我就转了几道手拿出去问。前阵子有个游方老郎中说以前似在南方见过,我已着人与他同行,一起去那边查证,顺便找找有无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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