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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陵君抱著他,道:“我的桃子很香,闻一闻也好。”

长恩道:“日後再说,我们先出去是正经。”

武陵君点了点头,道:“等我们出去了,将生死簿交还回去,我去找找有什麽法子能让桃子快些结出来。”

长恩摇摇头,笑道:“何必急在一时?这麽多年也等过来了。”

过了二堂便是内宅门,门墙檐角显然比前面秀雅考究许多,後面便是三堂。两人停在门前,武陵君道:“三堂之中不知又有什麽古怪。”

长恩道:“三堂是最後一进院子,幻境阵眼必定也在其中,我们小心些。”

武陵君道:“这是自然,你靠近我些。”

三堂之中却并没有丝毫古怪,摆设器物一应如常,过了三堂,後面还有一个花园。两人推开那刻意修饰过的柴扉,便听得一阵喧嚷传入耳中,眼前的哪里是花园,分明是刑场。监斩官高高坐著,两旁衙役差人雁翅排列,威风凛凛。台下百姓将这刑场围得水泄不通,不住吵吵嚷嚷,鼓噪喊叫。

武陵君与长恩从人群中毫不费力地穿过去,看得清清楚楚,那刑场中躺著一名犯人,头发遮住了面目,几名差官正将他手足脖颈绑起,分别系在五匹马的马尾上,想来便是任潇在人间临死时候的情形了。这时天交正午,那监斩官拿起一道公文,正要宣读,一线黑气忽从那纸张上缭绕而起。

武陵君叫道:“有古怪!”将长恩拉到身後挡著,又觉得不妥,将他一把抱了起来,纵身远远地跃了出去。回头便见场中众人都化作骷髅厉鬼,身周黑雾缠绕,哭号惨泣,逐渐向两人围拢过来。

武陵君咬牙道:“这黑气跟祖明的是一样的!”

长恩道:“任潇的幻境之中,怎会有这种东西?”

武陵君弯弓搭箭,一面道:“他两个都在这山上,日日相对,说不定早已勾搭成奸了。”越说越气,第一箭先向躺在地上的任潇的幻象射去,这时恰好一只厉鬼扑上来,正正撞在箭尖上,那箭穿心而过,去势不衰,准头却偏了些,将任潇头颈中的绳子射断了。

那绳子一断,花园中的幻境也消散了,武陵君还没睁眼,先听到仙府中鸟儿啼鸣的滴沥之声,他环顾四周,果然回到了那洞府之中,身周那团羽衣所化的云雾还没完全散开。任潇就站在武陵君与长恩身前,面色惨白,神情古怪之极。

武陵君心下警惕,一手按住了腰间长剑,喝道:“你又在耍什麽花样!”

任潇不答他,只是定定地看著长恩,道:“长恩,你都瞧见了麽?我从没生过害你之心,我原本能够进京做朝官,却甘愿回到虞城去做太守,也是为了守著你。那枢密使派人来见我,要你的眼睛做药引,当场便被我命人打了出去。我……我同你吵了几句,将你关了起来,师爷便……便……是我太过疏忽,对你不住,可那不是我的意思。”

长恩道:“我从没觉得那是你的主意。”看任潇实在奇怪,又问道,“你怎麽了?”

任潇听了长恩这句话,神色间十分欣慰,仍旧不答话,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道:“长恩,我对你爱逾性命,怎会有害你之心?他吃了你的眼睛,我怎会善罢甘休,与他斗来斗去,只差一步,却被他弄死了。今日.你一到祁连山来,我便知道了,我宁肯灰飞烟灭,也要再见你一面。天上地下,再也不会有人像我这样对你好,你问一问身旁那个桃树仙,他肯不肯为你做到这一步?”

武陵君莫名其妙地道:“你胡言乱语些什麽……”

这时忽然听得喀嚓一声脆响,像是什麽物件碎裂开来,武陵君失声道:“胎光壁!”原来他二人身周竟然罩了一层胎光壁。这障壁是以魂魄之力相护,若是受损,那便是三魂六魄一齐湮灭,再无回天之法。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仙人绝不会动用这等法术。

只听扑的一声轻响,一根长长的尖锐指甲任潇前胸透出,从心口穿了出来,鲜血淋淋漓漓,在他一身白衣上开了朵朵血荼靡。任潇低头去看,却又一根指甲透胸刺了出来,他咳嗽了几声,抬头看著长恩笑了笑,身形渐渐消散而去,已是魂飞魄散。

武陵君盯著任潇方才立过的地方,咬牙切齿地道:“祖明,是你。”

任潇身形散去,他身後的祖明便显现出来,怪不得幻境之中会有祖明的妖气,原来是他寻到这里来。祖明舔了舔指甲上的血迹,得意笑道:“他躲我躲了多少年,从来只在白日露面,今夜居然敢开这洞门,怎能怪我找上来?好喝,可惜魂魄碎了,吃不到嘴。”

武陵君大怒,道:“好你个狂妄妖怪!”长剑出手,却见祖明抬手一指那团云雾,喝道:“变!”那云雾顿时转成漆黑之色,重又将武陵君与长恩紧紧包裹在内。

武陵君慢慢睁开眼睛,天色昏沈沈的,辨不清时辰,他动了动,发觉自己坐在地上,背後倚著一根硬硬的物件,他立起身来,环顾四周,这里竟是长恩书房外的那所小院子。武陵君看著方才倚过的那棵桃树,不由得一怔,心道:“这是我。”

他环顾四周不见长恩,心下担忧之极,扬声叫道:“长恩,长恩,你在哪里?”

便在此时,忽听书房里传出什麽细碎诡异的声音。

第六章 洞光神珠

武陵君听到这声音,心中不由得一凛。那时候长恩被关进虞城府衙,过了几日,竟然被剜了双眼送回来,来人声称奉了太守大人之命,将长恩丢进书房里锁著,不许给吃喝。武陵君那时还是树形,心急如焚,却无法可施,只听见书房中头几日安安静静的,後来便时时传出这种细碎声响,似是轻轻叩击,又似是在抓挠什麽。再过两日,这声响也渐渐稀疏了。

又过了几日,任潇外出回来,听闻此事便发疯一般赶到宁家,长恩早已死了。任潇恨极了那师爷,寻隙将他下狱,在狱中暗暗折磨死了,连家人一并打发了,这事在虞城沸沸扬扬闹了好一阵子。武陵君几年之後便修成人形,离开了虞城,任潇与那朝官的事情,他便没听说过了。

武陵君回想前事,不由得叹了口气。他大步走到书房之前,一把扯下那铁锁,推开.房门,一道昏惨惨的光影落入黑暗的房间里,便见长恩有气无力地躺著,手足软软地搁在地上,使不上半分力气,他的头脸靠在书架一旁,正在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啃那书架。那书架十分坚硬,啃半晌也不过磨掉浅浅一层,木屑从他嘴里落下来,散发出一种奇异的香气,与长恩驱除书鱼时候的香气一模一样。

武陵君万万想不到那时候长恩竟然是在做这个,真是一颗心都要碎掉,叫道:“长恩!”

长恩听到声音,慢慢抬起头来,长发散乱地从脸颊两侧散下来,只见他脸色惨白,眼睛没有了,脸上是一双黑沈沈的眼窝,两道紫黑色的血从他眼窝中流出来,凝固在脸上,看上去像是怨毒极深的血泪一般。他将脸朝向武陵君的方向,慢慢地道:“武陵?”

武陵君说不出话,扑上去将他抱起来,紧紧拥入怀中。

长恩却露出微笑来,道:“我这个模样可怕麽?”

武陵君死死搂著他,道:“是我的错,若是我早日修成人形,你就不会遭这种罪。”

长恩慢慢地道:“你知道我死之後,为何会做了司书鬼麽?”

武陵君低声道:“别说了。”

长恩却继续说下去:“那时我饿得受不了,只得去啃食书架。这全是我当年花了重金、请高手匠人制作的必栗木架,最能防书中蠹虫。必栗木有毒,叶子落在水里,鱼也会给毒死,我一半是饿死的,另一半便是给毒死的。这毒入了骨血,必栗香气也再消散不去,死後做了鬼,竟然也带著。你说有趣不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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