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里,血腥的气味便越浓。一进摆放那具棺木的正堂,赤练便觉得脑袋里嗡地一声,有些头晕目眩。
大宅内几乎所有的人都拥挤在此处,以棺为界,分成泾渭分明的两伙;一具白发的尸身倒在当中的空地上,背后的伤口汩汩地流着血——正是片刻之前还招呼过她们的简叔。火魅被简叔的一个儿子半搂在怀里,脖子上架着长剑;而随她一路从新郑逃出来的流沙部众都在棺木的另一边;简叔的十几个儿子有的在这一侧、有的在另一侧,个个剑拔弩张,却一时谁也不敢妄动。
“简十六,你这狼心狗肺的畜生,你竟敢——竟敢做下弑父这等大逆不道的事!!”与火魅相对的那一边,一人满眼通红,哑着嗓子大吼道。
“大逆不道?你们这些贼子包庇重犯,这才叫大逆不道。”挟持着火魅的男子发了话,看上去,他便是另一伙人中的头目。“你们可知罗网为了那两人悬赏了什么数目?生擒者赐钱十万,拜爵三级;献首者赐钱五万,拜爵一级。老子早就劝过这老头不要太过顽固,是他自己听不进去……不过是个养爹,就算是亲爹,挡在老子的财路上,老子一样要杀!”
流沙众人禁不住高声喝骂,各种恶毒粗鄙的言辞滔滔不绝,有些难听的词句更是赤练闻所未闻的。可惜谁也抹不掉简十六脸上那副洋洋得意的表情。他已经占尽了上风,杀了养父,控制了火魅、赤练和无咎,他的兄弟中也有好几人协从他。他们唯一忌惮的只有卫庄,便当着众人的面将棺木的四角都钉死,以为万无一失。
“你这禽兽!狗彘不食!!”赤练忍无可忍地也骂了起来。她刚一出声,便感到尖刀戳进了肉里,滚烫的血水顺着脖颈淌下来。火魅冲她摇了摇头。她只能眼睁睁地盯着那些人将长钉钉入木材,有如钉在自己的皮肉里一般。
她从被带进来的那一刻起便试着召来蛇群,却没有效果。她忽然想到,之前无意中从侍女那里听说,老爷当年挨过蛇咬,因此便在这庭院里到处洒了些防蛇虫的药酒。而最后那条保命的毒蛇,偏偏被她用在了盖聂身上——一想到此处,赤练简直悔得肚腹里阵阵绞痛。
“十六,这些人如何处置?”她身后拿刀的那人问道。
“别弄死。他们都是卫庄的手下,其中肯定有人知道横阳君的去向。听说韩国还在的时候,卫庄在大狱里熬过了十九道刑,指望他本人开口多半不成的……不过这些人嘛,啧啧。我就不信人人都是硬骨头。”
我要杀光你们。让我的蛇撕开你们的肉,喝你们的血。赤练恨恨地想着,可手脚都只能无可奈何地停在原处。眼前恍惚浮现出一双眼睛……一双如古井一般,无论是杀人还是被杀,都掀不起风浪的眼睛。
她实在不想承认,此刻她非常想见到这个人。
就在这时,屋子里一下子变暗了。似乎是什么机关被拨动,四面的门帘同时垂了下来,而上方的天窗也被木板挡住。在黯淡的光线中,先后传出好几声凄厉的惨嚎。
赤练回过神来的时候身后的人已经倒下了。她迫不及待地用链剑绞住他的脖子,回头一瞧,只见一个高大的人影矗立在屋子正中,一手高高举起,手中提着另一个人,指节之间发出“咯、咯”的噪声。
被拎起来的那人正是简十六,他双脚离地,随着颈骨被一寸寸地捏断,身躯不断抽搐、颤抖,像一只从泥土里翻出来的蠕虫。他惊恐地将目光投向身边的兄弟。
帮我——他的眼神这么说着——那几人手中人人拿着剑,只要有人有胆量冲上来手起刀落,斩掉这只手,他就能得救。然而他那些共谋大事的兄弟个个吓得魂不附体、莫说冲上去,有些人吓得连剑都拿不稳。
因为抓着他的人,是卫庄。
在濒死的那一刻,简十六终于尝到了被背叛的滋味。
赤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虽然光线昏暗,可仍能看出那口棺材还好好地阖着,没有翻开的迹象。他就像一缕幽魂一般行动自如,一出手就除掉了三名首恶;叛徒手中没了人质,形势顿时倒转过来。
卫庄把软成一团的简十六扔在地上,斜眼看了看仍旧举着剑的几人。那几人惊慌得手足无措,仿佛一窝被蟒蛇盯住的田鼠。终于,有人崩溃一般地哭喊了出来:“别杀我!杀了我们也没用……罗网,罗网的大人们,很快就要到了……”
“他们不会来了。”
门帘被掀开。一个半身染血的人走了进来,回答了他的话。
是盖聂。
卫庄挑了挑嘴角,看上去并不十分吃惊。
“师哥是来看我的笑话的?”
盖聂摇了摇头。“我国的李牧将军功勋赫赫,爱兵如子;他为赵国击退匈奴,东略燕地,西却强秦;然而还是有许多赵人想要杀他。包括他自己的部下。”
“哦?”
“为了利益背叛,并不罕见。也不可笑。”
“师哥这算是安慰我?”
“……”盖聂低头不语。卫庄转过头来瞧着地上的尸体,脸上依然带着一抹调笑。
“我只想告诉你们,忠于我的利益要比背叛更高。我卫庄并非开不起比秦国人更高的价码。只可惜,有些人自己不值这个价。”
这场惊心动魄的告密竟然如此草草结束,连赤练都有些意外。卫庄将这座宅邸的重责交给了简家余下的兄弟,命他们收拾尸体之后,厚葬养父。地上的血迹依然新鲜;堂内的下人来来去去,各司其职,却没有一个开口,好像被什么压得抬不起头来。
打破这片沉默的人是盖聂。“小庄,你是何时醒的?”
“当一把剑悬在我心口的时候。”卫庄微笑着在胸前比划了一下。
“抱歉。当时乃是形势所迫。”盖聂似乎没有发现卫庄笑意里的冰冷,很是自然地接下去问道:“你的内伤好了几成?究竟是何人伤你?还是说,仅仅是因为修炼那册秘术的关系,与师父当年一样——”
卫庄挥手打断了他。“师哥的话,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呢?谁说我受了内伤?我不过是有些劳累,想要好好休息一时罢了。”
盖聂蹙眉道:“小庄,莫非你也信不过我?想让我离开?”
“哪儿能呢。我若信你,自然要请你与我们同行一路,倘若罗网还有人追来,师哥必然是极大的臂助;我若信不过你,就更应该与你同行,因为对于我们将要去的地方,天下间除我之外还能有谁比师哥更通透?倘若师哥与别的人联手,卫某可就永无宁日了。”
原来他在那时便醒了,赤练心道。但是,大约正像师父说过的那样,卫庄在刚刚醒来的时候体力未能完全恢复,因此便格外小心警惕,不信任任何人。恐怕他刚到简家不久便从棺中出来,又将棺盖恢复原样,自己秘密躲藏起来,连亲信部下也不知其踪。他在藏身之处亲眼看到简十六杀死了自己的养父,却没有急于出手,一来是想等着形势分明,每一个与简十六联手的叛徒都暴露出来,以便斩草除根;二来大约也是觉得简叔没有识人之明,已经失去了作为一方统领的资格。如此在心中慢慢梳理着,赤练觉得从脚底渐渐浮起一股寒意。
我还没有获得被他完全信任的资格。白凤也没有。师父……师父她知道吗?
到底什么人,才能被卫庄在他最虚弱、最危急的时候相托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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