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军速度很快,很快便把京城远远甩在了身后,沿途开始显现出了荒凉之色。高凌看看身侧不远处并辔而驰的袁峥和司擅,后者大概在报告军队的情况,英俊的娃娃脸上洋溢着一股难以言说的亲热劲和高兴劲,袁峥边听边点头,笑得得意,偶然也插几句话,眉目间神采飞扬,睥睨天下的劲头显露无遗。这才是称雄西北的安疆王的真正面目吧!此一去,便是龙归大海虎入山林,朝廷要想再掌控他便绝不容易了!父皇现在放袁峥走是迫不得已,对自己也并不信任,否则又何必扣留老王妃为质!西疆兵强马壮,两万多缺乏战场经验的人马简直可以忽略不计,兵部另派这些人到底是起什么作用的,任何人都心知肚明。
日夜盼望着离京和自由,如今终于成为了事实,高凌却知道心里翻腾的情绪并不仅仅是愿望实现的高兴,更多的却是……袁峥司擅他们是回家,而自己呢,将要奔赴的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将要面对的是何种局面?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前两天袁峥忙着离京事宜的安排和军队的接管调度,自己则要把手上户吏两部的事情作个交接,还要考虑到一路上也许会有的突发状况及应付手段,事情极多,又实在太过仓促繁忙,几天来两人睡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过几个时辰,自己只在上朝时匆匆拜别过父皇,连去后宫和母妃奶娘她们辞别都无法抽出时间,只好派小四送了些银钱和礼物进去聊表心意。从此之后便是千里之隔,今生今世是否还有机会再见到生我的母妃养我的奶娘,以及不知到底还疼不疼爱自己的父皇!是否还能有朝一日再踏足这生活了十八年的繁华帝都,是否还能见到爽朗阳光,疼爱自己的七哥!……母妃该收敛脾气了,儿子不在身边,谁来帮您善后?须知人在矮檐下,谨言慎行才能保得平安;奶娘柔弱无助,秦氏会如何折磨于她?父皇会不会一再听信馋言致后宫干政大权旁落?七哥能不能掌权作主?…………袁峥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他是三军统帅,前方情况不明,后方顾虑重重,要处理的事千头万绪,一个不慎便可能前功尽弃,后果不堪设想。军队的事情我不熟悉,帮不上很多忙,现在更不能因为自己的一点离愁去烦他分心!
高凌再看一眼全副披挂,战袍罩身的安疆王,只觉得阳光反射在他金色盔甲上,刺激得双眼发热,遂在马上半转了身体向后凝视。
京城高大的城墙已淡成浅灰的影子,雄浑巍峨的宫殿早已消失在视线中,只有大队人马过后,漫天扬起的黄尘遮蔽了碧草青天。虽然恨那个华丽却阴暗的地方,真的要离开了,却才发现原来还是有一些不舍的,眼中不觉潮湿发热,怕人发觉,赶紧抬手抹脸掩饰,马速却在不知不觉中放慢了。
周阿根问一句:“殿下,您怎么了?”
“没事。”高凌回过神来,吸吸鼻子重新调整坐姿,“尘土迷了眼睛。”
“噢。”
身前不远处的袁峥似乎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高凌,什么也没说,神色不动地继续和司擅说了几句,看司擅点头,一拉缰绳独自跑到了队伍最前面。
安疆王策马向前,司擅却没有跟上去。石小四仍是没心没肺的样子,对着司擅挤眉弄眼,见了兄长般亲热,若不是在马上,说不定就扑过来了。同样全身披挂的忠勇将军扬鞭在他马鬃上轻轻一点,算是打了招呼。笑嘻嘻打马走到高凌身侧抱拳:“殿下,可见着了,这三个多月属下可想您了,您还好吧?”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高凌回他淡淡一笑:“我很好。司将军越发英武了。”
司擅打量他面色:“您看上去倒是比以前壮实些了,不过这些天累坏了吧。”不等高凌回答,凑近了轻声说,“只要过了直隶境界,便可以松快些。照现在的行军速度,大概需要两三天。”
高凌点头:“我知道了。猫儿,韦叔韦婶和雁姐他们怎么样了?”
司擅俊脸一红:“他们很好,您放心吧。”
官路两旁是成排的杏树梅树,已挂满了金黄淡青相间的果实,诱人馋涎;左右田里是农人种植的油菜,如今正是菜花盛开季节,扑鼻而来的是油菜花的馥郁香气,极目望去,满眼如波浪起伏的金色海洋中群群粉蝶翻飞,田园风光美不胜收。高凌深深呼吸,让美好的味道进入五脏六腑,似乎也要将它带走一般。队伍后方隐隐传来骚动和喝斥声,高凌不解地回首张望,司擅见状,拨马向后去看究竟了,不一会儿皱着眉头回来:“没事,一帮子京城大少爷不好好走路,摘果子,找骂呢。”
前面传来安疆王的冷冷的声音:“传本王帅令,毁坏庄稼私摘果木者,按军法处置,绝无宽待!”军令一层层传下,应是之声此起彼伏,骚动很快平息。
被这事儿一打岔,高凌的离愁别绪稍稍飘散了些,司擅看看他神情,再看看身旁景色,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中原的春光果然明媚,怪不得锐健营有好些兵将不愿离京。”
高凌看他一眼,没说话。司擅似乎没有察觉,语气中仍是满满的思念:“其实他们有所不知,西疆的风光比起中原并不逊色。田里种的都是高粱,高粱秆儿长成的时候,比人还高,一眼望不到边,就像青纱帐一般,满眼青翠,可好看了;西疆的瓜果比任何地方的都要甘甜鲜美,尤其吐鲁番的葡萄,库尔勒的香梨还有哈密的甜瓜,咬一口能甜到心里。还有火焰山,终年炎热,传说中孙大圣骗了铁扇公主就是为了扇灭这山上的火;人也热情,姑娘们的衣饰五彩缤纷,跳起舞来那叫一个好看……那边天气暖得晚,别看已经四月了,等我们到达西疆的时候,那边还是春天,草长莺飞,长河落日,壮美之极!”
周阿根在一旁不住点头。石小四听说司擅说了一串美食美景,更是满脸憧憬。
也许是久别重逢的激动,今日司擅话特别多,滔滔不绝地向高凌介绍西域人文风光,只听得石小四恨不得长了双翅立刻飞去。高凌听了一阵,已是心中有数,对司擅道:“听你这么说,我真想快点到家,好见识见识能歌善舞美丽动人的西疆姑娘们。”司擅听他说“快点到家”,心中欢喜,正暗想王爷多虑了,却又听到后面一句,不由一愣,高凌却又凑了脑袋过去,轻声道:“我真的没事,谢谢你,姐夫。”
最后两个字把司擅闹了个大红脸,吭哧了半天偏过头去。高凌大笑,双腿一夹马腹,提缰往袁峥追去。两人并辔而骑。小四和周阿根想要跟上,被司擅横鞭拦住。
时辰已到中午,路过一条河流,安疆王下令:“休息两柱香时间。”
将士们饮马喝水充饥。袁峥并未下马,带着几个亲信将军往后查看一番。
周阿根牵着几人的马去饮水吃草,高凌就着水壶里的凉水喝了几口,小四找了块石头,铺了块包袱皮让他坐下,然后去马褡裢里拿干粮——又干又硬的面饼子:“主子,走得太急,我没来得及准备吃的,这些都是府里统一备的,连口热水都没有,你委屈一下吧,晚上扎营就能有热食了。”
“没关系,有吃的就行。”高凌接过来就咬。也着实是饿了,天蒙蒙亮时吃的一点东西到现在早就消化得干干净净,便也顾不得好不好吃,伤不伤胃了。撕了一小块用力地嚼了好几十下,才慢慢咽下,小四本想抱怨上几句,转头看看不论将军还是兵士,吃的东西都是如此,便噤了声,埋头啃自己的一份。
高凌吃了没几口,便见到司擅快马奔了过来,飞身跃下的同时,拽下了自己的干粮袋:“殿下,王爷还要去后面看看缁重车辆的情况,让属下先过来。”说着从袋里掏出一个油布包裹来,“我差点忘了,行军路上艰辛,这是太傅怕您路上犯胃病,让带的一些点心,只是不方便多带。”厚厚一叠千层酥和绿豆糕整齐地码在油布上,散发着诱人的甜香。旁边还有一个精致的小藤盒,满满地盛着红艳艳的樱桃。
高凌看了一眼没去接,问道:“这是韦叔给我准备的?”
“是啊。这些点心是韦夫人亲手做的,您快吃吧。”说着有意无意用身体挡了不远处兵将的视线。
高凌接过包裹却重又包好塞入司擅的粮袋:“司将军好意心领了,我吃面饼就行。”拍拍他手背,“王爷能和将士们同甘共苦,我也可以。”
“可是……您不能吃太粗砺的食物,还有,您是郡王,不是将军。”
“没关系,慢慢习惯了就好,再说现在我也是西疆大军中的一员。”说着继续就着冷水啃干面饼。司擅无奈,又不好在此时多劝,只好也坐了下来啃饼子。高凌看他沮丧的样儿,觉得好笑:“猫儿,那包点心真的是韦叔让你带的?”
“嗯。还有樱桃。”司擅喝口水。
“难道韦叔没告诉你我好几年不吃绿豆做的东西了吗?”
“啊?”忠勇将军愣了。
高凌笑得坏坏地:“我肠胃弱,绿豆性寒,大夫禁止我吃,只有雁姐才喜欢吃绿豆糕和樱桃,还总是塞给她喜欢的人吃。还有,韦叔从来不会在吃食这种小事上费心。这些东西,是雁姐给你准备的吧?”高凌特别在“你”字上加重了音量。
年轻将军的脸涨得像块大红布,看看周围,压着嗓子道:“殿下英明,是铁小姐硬塞给末将的,我本来不想要,想想您和王爷未必会有工夫考虑到这上头,才收下的。可惜您还不领情……”
“谁说我不领情?只是不好抢了雁姐对你的一番情义罢了。”
正开着玩笑,安疆王巡视了一遍过来了:“高凌,吃饱了就到路边活动活动腿脚,下午至少还要赶三四个时辰的路,小心腿肿胀,明天骑不了马就糟了。”挥手让几员大将过来边吃边商议军中事宜,高凌则由小四陪着在路旁活动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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