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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城听他口气,讶然问道:“那被困之人与你相识?”袁朗笑道:“不光与我相识,跟你也算熟人。那道青光就是齐桓,你不是曾经见过?另一个叫吴哲,就是当年西海散仙简宁转世,入门才只两年。他跟齐桓前生就已交厚,自得转劫重逢,初来还闹了点误会,着实斗过几场。可一旦开解,又立刻好得焦不离孟,再无单行。我出来时,他两个正商量着去药王峰采灵芝,按理不该来此,定是找我有事,倒不知为的什么。”还待往下再说,高城已然发急道:“这都什么时候。救人要紧,既是你同门师弟,更该及早上前,怎么还有闲心在此啰嗦。你自说你的,我去了。”就想赶上前去。袁朗一把拉住,还是笑得若无其事,看向雾中,目光却霎时冷了几分,道:“不急。他两个本事我所深知,尚未施全力。这雾连剑光都盖不住,可见功效有限,要就这样被困,我看他俩还有什脸面见人。何况难得有人大胆,敢与我们的人这样争斗,可不正好见识下。咱们要是明里赶去,虽能早解围,却不免打草惊蛇。不如隐形潜往,先看明白再说。”

正文 第5章 弹指散迷烟 仙侠连横惊浪荡 析言完夙因 佛女化身警痴心

其实袁朗对同门师弟卫护,比之高城也是不逞多让。甫一认出二人剑光,就以心法传声询问,却不得回音,断定遭逢强敌,心中早怒。但人较深沉,思虑更为周详,又对齐吴二人自信,料定绝无败理,救援不急,仇却非报不可。为免敌人发现走脱,特意带着高城蹑踪潜行,悄悄掩将过去。

雾阵约有亩许方圆,二人绕其边缘而行,没过多远,就听女子笑骂之声,似在劝令归降。袁朗耳目最灵,又擅天视地听之法,细细辨听几句,忽而失笑。对上高城不解的目光,也只笑着摇摇头,一指声音传处,仍示意前行。等到绕出雾阵,就见一幢云光拥着名衣饰华丽的红衣少女。此女貌相颇美,风情可鉴,眉宇间隐含轻佻,装束神情,都与寻常左道不同。手中托一玉瓶,正源源不断往外散发雾气,一手指定身前雾影,媚笑道:“我好话说尽,你怎还不听劝?以我容貌身份,这般俯就已是破例,休要不识抬举,自寻死路。也别想仗法宝飞剑硬拼,我这云罗网岂是容易冲破的,别看现在还能支撑,那是我对你心爱,不忍伤害,才刚发挥十之一二,还有好些威力不曾施展。若只一味反抗,惹恼了我,对你虽仍钟情,可以设法保全,你那同伴却非死不可。我知你这样人向来义气,就为他着想,也不该再行倔强。尽速归降,顺我心意,彼此快活才是正途。”

话毕,只见雾中光华又跳动几下,忽隐而不见,同时有一声音自内传出,语调不无戏谑:“了不得!她竟然以你性命相胁,言重至此,倒叫我如何是好?”另一略显浑厚口音接道:“这有什么难办的,就看你顾不顾同门之谊。若以我性命为重,自然只有答应。”先一人立刻怒道:“让我顾全同门之谊,你却忍心推我入火坑?”后一人又道:“怎是火坑。这女子也就性格凶悍,样貌又不差。反正你早就后宫佳丽三千,美眷在怀,家室之累已存,多加一位又有何妨?”话里已是掩不住笑意。先一人大惊紧张道:“万万不可!小生固然妻妾成群,所纳俱都温柔娟好。这一位你都说她凶,在我看来简直就是刁泼蛮横不讲理。真娶回去,争风吃醋起来,谁能是她对手?到时定要辣手摧花,伤生害命。小生诸多爱宠,如何忍心断送泼妇之手?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你我相交莫逆,更该有所贡献,为了小生妻妾安全,你就委屈下牺牲一回怎么样。”

他两个斗嘴嘲笑,全不似身在困中,只气得少女面色铁青,媚态尽扫,改换了一脸狰狞凌厉。左手平端玉瓶,右手食中二指并拢,在瓶口抹得几下,口中喃喃颂咒。随着咒语,瓶口雾气渐转粉红,伴着噼啪轻响,几丝火光从中迸发,越蹿越高。看看长有尺许,少女便将瓶口倾斜,对准雾中先前发话处,双眉一轩,喝得声:“小贼!”刚要指引火光入雾,啪啪几声脆响,雾层表面忽然裂一孔洞,一串金花旋转飞出,来势比电还快,才觉光华耀眼,有些个异样,早就飞至瓶口,再避已是无及。金花就似火光克星,迎头而上,竟一举堵回瓶内,跟着就觉瓶底微微发烫,暗道不好,连忙撒手,本心还欲挽救,因此抛向空中,袖内又抖出一线青光,前去缠绕回收。

与此同时,雾阵孔洞自小而大,从中裂开,阵中飞出两人,英武俊美,风采各异。一出阵就身剑合一,化作一道青虹,一匹银练,分头攻向少女。少女见状,情知不妙,这一趟出山闲游,本无目的,后遇见两人结伴而行,俱是仙根仙骨,秉赋出众,内中一个品貌尤佳,一时动欲,上前拦截。以为仗自身美貌本领,哪一样都是手到擒来。谁知遇见杀星,非但不为色所动,法力之高也是出乎意料,白白围困半天,只是让其多加耻笑,没过多少时候业已反守为攻,自己却险些毁了一件异宝。既羞且气,同时又不甘心,一面收那玉瓶,一面又放出道白光,抵敌齐吴二人。分心二用,本就有些忙乱,那青光乃心灵相合之宝,平素动念即回,可明明将玉瓶裹住,竟会收它不动。连试几回都不见动静,焦躁疑惑间,上空忽又有人发话:“小小年纪不学好,专弄些下三烂摄心迷神之术。这东西你拿了只有害人,还是交我去毁掉的好。”抬眼看去,不远处凭空多了名从未见过的男子,根骨较前两人还厚,玉瓶被其抓住,雾气归中,光华尽消,已经复了原质。气恨至极,欲待上前拼命,眼角处猛瞥见右后方金霞闪动,明对自己,显然早有人在彼埋伏,随时接应。强敌环伺,今日败势难免,再忿恨也不得不退,表面还做拼命样子,却开始估寻路径,且不忘暗记仇敌样貌,一眼落在袁朗腰间玉环之上,心中一动,狞笑道:“原来竟是你么。今日你们人多势盛,我且退去。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口中说话,动作不停,窥准个空当,所放白光暴涨,不光敌住齐吴两个,连袁朗也挡得一挡,就这间隙之间,云光分合,穿插而过,白光也旋即收回,所化云光速度竟快得惊人,晃眼就到天边,转瞬不见。

这女子既退,几人也没再追击。袁朗掂了掂所夺玉瓶,随手抛给高城,笑道:“你看这是什么?”高城接过玉瓶,瓶口已被袁朗行法封闭,浮有一层光霞。透过霞光下视,隐约可见烟雾弥漫,其中飘着几点碧火影子。再放置鼻端一闻,一股脂粉香气透将上来,就被禁法所止,气息大减,闻去仍觉甜腻,认出来历,不觉大怒道:“原来还备得有这等恶毒妖法!早知如此,决不这样轻易放过她去!”言下颇有懊悔之意。高城先见那女子并不带多少邪气,虽也鄙薄其为人,还想旁门散仙多不禁婚嫁,就许真是夙缘所致,一见钟情也说不定。得饶人处且饶人,如非奸恶之辈,何必伤她性命,因而只是埋伏待动,并未真正出手,不然女子法力虽高,也绝难全身而退。袁朗与之不同,素性狠绝,除恶务尽,况在夺那玉瓶时,因距离较近,辨知更加清楚,看出瓶中实藏有左道中阴毒邪法,断定淫凶一类,已是启动杀机。只未料对方见机那快,高城又不知底细,加意宽容,一时疏忽,竟被逃走。本想就此跟高城取笑两句,及见那般激愤,话到嘴边又行改口:“她妖法已破。有了今次教训,就不能改过,日后想也难再害人。心怀善意总是没错,你又何必自责。”高城却十分坦然,摇头道:“你不用为我开脱,我也没有自责。自责又有什用?此女并非碌碌,来历总能打听得到,以后改了便罢,否则即我之失,无可推卸。此事我已记下,无论多难,总要设法消除后患为上。”

这话说得慷慨,也显为人本色,听得袁朗越发激赏,更得意自己眼力果然不错,真心想应合几句,可此时并非他二人独处,同样欣赏高城言语的也大有人在,袁朗的话还不曾出口,有人抢先抚掌赞道:“不愧是高师兄,襟怀坦荡,磊磊英风,令人好不佩服!”高城看是吴哲,以前虽未谋面,但跟齐桓有过交道,彼此性情相投,印象殊佳,料其密友定然不差,先就存了好感。适见二人谈笑破敌,潇洒无羁之态,比想像中还要出色,人又生得那般英秀,更是赞赏不已,由此又想到袁朗身上,自思:“他是二人师兄,道力禀赋更在其上,休说年轻一代难出其右,就过往所见,老辈中人差一些的也不及他。前番斗剑,表面虽是平手,可自己正当怒中,毫不容情,几乎施出全力,他却气定神闲,游刃有余,进退无不从容,只此高下已分,偏又不以为意,口气淡得让人压不住火气。当时一心敌对,以为看自己不起,只管再三示好,总难消怒气,如非顾念大局,恨不能再拼斗一场。后来同行取宝,一路交深,相处久了,才觉出此人看去吊儿郎当没啥正形,嘴上也损得让人咬牙,其实深厚在内,力行可靠,足堪交托性命。对己更是关切异常,随时照拂,难得并非刻意优容忍让,而是共同进退,合力均担,言动知心,配合好不默契,所以才得如此顺遂。铁叔真好能为,教出的徒弟一个赛似一个,这样祸福与共,志同道合的好友哪里找去。我尚如此,何况二老多年知交,再为陈年旧事不睦,岂非不值。这趟回山,说什么也要解开死结,两家归一,还复本来。能得良朋常会,此生再无憾事。”不知不觉中,也是起了长相共往念头。

袁朗不知高城心动念转,思谋竟是为己,只知道一肚子高兴被吴哲打断,顿时没了好气,狠狠瞪过一眼,道:“你高师兄自然磊磊英风让人佩服,可你师兄我也差不多,为你这事儿还出了点小力。半天连个招呼都不打,不是故意视而不见的话,吴哲,士别三日,胆量见长,眼神儿可差了啊。”语气里威胁意味十足。换作他人,只被他阴森森眼神一扫,就该遍体生寒,吓出身冷汗,可惜对手是吴哲,早就看惯作派,且从来也没吃过那套,非但不当回事儿,并还反唇相讥:“这话反过来说才对。我俩被困半天,受惊不小,也没见您慰问个一言半句,又哪儿是当师兄的作派。我倒怀疑,除了高师兄,您那眼里还有别人么?”此言一出,高城大窘,心道此人看去斯文,怎么说话也这样冒失,幸无外人在此,否则误会陡生,成什么样子。袁朗却面不改色嬉笑自若,道:“你两个受惊?我先看你们破法运功,比前似有进步,还在欣慰。原来受惊不小么?须知外间不比自家洞府,藏龙卧虎,高人迭出,今日之事尚小,功行不够,如何应付将来大局?我看你以后还是少出为妙,三齐峰洞壁石穴,可是好修行所在。”吴哲气结,还待再争,齐桓有些看不下去,忙阻止道:“你跟师兄平常斗嘴倒罢了,高师兄总是初见,这般肆无忌惮,也不怕人见笑。”又对高城笑着解释:“他向来如此,说话既阴损又唠叨,可真没恶意,师兄且莫跟他一般见识。”吴哲笑道:“高师兄正经自家兄弟,几句笑话,还能见怪不成。”话虽如此,还是双手半圈,略略躬身,冲高城施得一礼,高城也即释然。

说笑一会儿,袁朗才问:“言归正传,你两个前来找我,究竟为了何事?”吴哲笑道:“你少自以为是,谁说我们是来找你的。此事与你本来没什么关系。”齐桓也笑道:“话也不能这样说,要没师兄头前牵引,双方还是道路不投,谈话无此容易,就为此,也得算他一半功劳。”吴哲笑道:“也对,所以说厚脸皮人才占便宜。”高城听得忍俊不禁,袁朗脸一板,道:“当着你高师兄面,你俩一唱一和,就这般损我?”吴哲笑道:“句句实言,又怎能称得上个损字。要说跟高师兄这场相交,除你之外,还真没第二个人能办到。也亏得如此,我们才送信有望,不至辱却师命。”说着神色一正,端整肃容,冲高城再度施礼,比前还要敬诚,道:“我二人奉命往齐灵峰,王师伯处投简下书。只为昔年约制,难求拜会,仙山遥对,空自蹉跎。正苦于无法上复,幸得师兄不计前嫌,折节下交,方才有了入门之冀。若肯稍加方便,代为引见,全我二人此番使命,便是大恩于我,日后定当图报。”高城一摆手,道:“够了够了,才说自家兄弟,又跟我转文,酸溜溜的也不嫌累。倒是巧得很,我也有事归告王叔,才约了你们师兄共同回山,再带你两个也不多。一起走就是了。不过铁叔直接来函倒是希奇,什么事这样紧张?”齐桓道:“我们只奉命送信,具体也不清楚,只有见了王师伯再说。”吴哲也是如此说法,倒是袁朗猜着些眉目,但也拿不甚准,暂隐忍不言。

四人一同起身,遁光联合,声势甚为浩大,路上再无阻塞,不消多时,齐灵峰已然在望。高城领着其余三人,仍欲从雁回谷前下降,行将切近,忽见两道剑光冲起,迎上前来,见面同声笑问:“七哥可回来了,此行还顺利否?”高城笑道:“是你两个啊。看我样子像不好么?这一趟实在痛快,不少意外之喜,一会儿告诉你们。王叔回山了么?今儿伤情怎样?”来的正是甘小宁跟白铁军。高城这趟出门,可说是无人不惦念,今日白甘二人轮值看守门户,发现回山,不但毫发无损,还带了满身霞光彩气,显见所获颇丰。喜出望外,忙赶出迎接,才道问候,一见身后还跟了三个,吴哲齐桓不认识,袁朗可还记得清楚恨得咬牙,不禁双双愣神,顾不得回答高城,白铁军先小声嘀咕道:“事既顺利,就该各回各家,把他也带回来算怎么个事儿。”甘小宁倒是沉稳些,悄悄扯了白铁军下,答道:“师父尚未回来,史师兄还在炼针,不曾出户,伍师兄带着袁儿看护,据说比预期要好。还有,七哥,有人等你多时了。”

高城一怔:“有人等我?什么人?”甘小宁刚想说,又见高城面色忽变,如同孩童铸错被抓一般,好似惭愧,又带了点尴尬,并侧耳倾听片刻,才重新开口:“不用再说,我知道了,这就过去。白铁军你速将此簪送去给六一,用法上附,赶紧给今儿治伤。”将神簪取出,给了白铁军,令其就走。又对甘小宁道:“这三人都是铁叔门下,要事来此,你不必担忧,一切有我担待。我先去应了那边招呼,这就回来,你带他三个暂且做些游览。”说完转身对三人致歉道:“有人相唤,不得不先去应对。好在王叔还不曾回山,不致误事。我让小宁带你们游玩,等那边事情一了,即来奉陪。”说罢一纵遁光,匆匆飞去。

袁朗关心情切,见状哪儿能不问:“什么人叫他,走的这样匆忙?”要是别人,多半也就答了,偏小宁还在记恨当初,不怎么愿意搭理,随口道:“七哥私事,何必多问。”又对齐吴二人笑道:“我虽不知你们来此何干,七哥既有交代,便不能怠慢。不嫌山居简陋,随我四处走走怎么样?”齐吴二人客随主便,自无二话,袁朗却藏了深心。既对高城挂怀,小宁敷衍之词,如何听得进去,越不让打听,越是立意去寻,随走几步,就已打好主意。

要说袁朗真个艺高人胆大,明知人家洞府根本所在,禁制重重,无人引领乱闯,稍有不慎触动机关,轻则被当敌对,再起波澜,重则失陷其内,生死难料,仍是决心一试。假意随行数步,看齐桓吴哲为景致吸引,拉着甘小宁指点说笑,谈兴渐浓,三人都已无暇注意自己,便趁机幻化出个一模一样幻影,仍留原地,真身却早隐起,记得高城才走方向,辨识路径,穿越雁回谷,沿溪流渐渐往深里走去。

走不多远,就有花香馥郁,迎鼻扑来,那香味只管浓郁,不带半分腻味,闻去只觉清甜,越闻越是喜欢,不觉顺其而行,又绕过两座崖壁,花焰灼灼,齐放明光,眼前大片密林,结着无数奇花,正在盛开。花乃异种,大如海碗,小似串珠,妃红俪白,交染五色,芳华各竞,浮动暗香,正自赞叹,隐约闻得林内人语,忙悄悄走近,往中看时,不由得呼吸为之一滞。只见花林中一人轻袍缓带,端然正坐,不是高城还有哪个,正在和一淡紫罗衫少女弈棋。那少女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生得神清骨秀,姿容绝世。与高城相对而坐,不时低言浅笑,神态十分亲密。所在乃属花林正中,四外展望,到处繁霞似锦,香雪如海,偶有清风拂动,枝摇叶颤,漫天花雨,缤纷落英,纵有仙才妙笔,也难描绘之万一。再加男的气宇轩昂,女的端雅隽丽,人面花光,掩映流辉,仙衣罗佩,交相焕彩,真个瑶岛琼林,相差仿佛,天人神女,不外如是。人景交织,画卷本是奇绝,可看在袁朗眼中,非但无赏心悦目之感,反而如遭重击,心痛难忍,也不知哪儿来的股烦闷抑郁之气,就此缠绕于胸,久久不能散去。

就这样呆立半晌,袁朗才行回神,自觉杵在当地有些尴尬,几番举步待进,又行停止。迟疑片刻,终还是悄悄退去。因怀了心事,急于自解,不若往日灵警,故未曾留意就在自己转身之际,那少女状似无心,半面偏转,向己身所在方向瞥得一眼,两道秀眉微微蹙起,手中拈粒棋子,沉吟不下。

高城法力本不及此少女,袁朗又是隐形蹑踪,悄无声息,兼全神贯注棋局之际,没发现袁朗行而复止,转身离去之态,见少女止棋沉思,还有些个不满,忍不住催道:“大老远特地跑来,我还当有什么要紧事,结果就只是下棋聊天。这局你输我半子,势态已定,还不早早了局,只管思索做甚。我前面可还有客相候,再犹豫不决,是不奉陪的了。”少女微笑道:“事态已定?可未见得。”随在棋盘左下角放置一子,又道:“世局如棋,动念即转,诸多纷扰,皆由心生。城儿,你可曾认真想过?”高城被召来下棋,原不甚情愿,却违拗不得,只想着应付一局了事,好早回见袁朗等人。本心又不服输,上来就攻势凌厉,连连吃子,好容易占了赢面,打算就此结束,及见一子落下,局势突生变化,既惊奇又不甘,拿眼瞪着棋盘,暗自较劲之时,忽听少女发问,不禁错愕:“想?想些什么?”又笑道:“你近年一意禅修,佛法精进,连说话也越发高深了。才说的我不懂,到底什么意思,明说不行么?”少女凝神注目,往高城面上细看一回,又复沉吟,良久方道:“罢了。你既尚无意识,时机未至,多说无益,再提罢。今番下山,满载而归,我已尽知。与世叔门人相处又如何?”高城虽不得解,但知少女习得上乘佛法,近来功行更进,已能参微奥妙,洞烛先机,言语每多深意。与己更是骨肉情关,既不愿先说,必有其缘由,也就放过一旁,话题转到这趟出游上来,立刻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将过程所获形容了个遍,言语间大为得意。提及袁朗,也是不吝夸赞,笑言此人外奸猾而内诚厚,惹人讨厌多在那张嘴上,看似浮夸无赖,关键处才见真章,非等深交,不知其好,自己就差点被瞒过等语,随口道评,神情泰然,语气熟捻,显是已做知己看待。少女听完,也不再多问,点点头,继续专心一意下棋。

转过头来再说袁朗,出得林来,也无需再隐匿行踪,看溪流边两行绿柳,是个幽静所在,便随意挑了株靠坐其下。神思恍然,脑海中一幕幕闪现,尽是这几日跟高城相处情形。以他聪明,再怎疏忽,此刻也已意识到自家别样心思,却似惊涛骇浪,翻涌而起。自认学道以来,因为志切仙业,专注修行,虽然天性使然,不惯拘谨,对外常言笑,潇洒走人间,似乎随和易近,实际步步留防,随时警觉,比谁都来得谨慎。除自家同门兄弟外,少有能得真正关注者。情欲二字尤其无沾。教规并非禁绝婚嫁,男女之防更不若世俗严明,过往所会,仙姬淑女并不在少,真要有意,不愁无佳偶相配,然意志坚定,从未有过动摇。却不想遇上高城,多年道心毁于一旦。自初识起便有所感应,认定其人,否则故曾得仙示,知道藏珍事应在高城与己两个身上,照往常性子,也不至敌意未消即一力邀约,不得同行而不甘。等得化敌为友,相交投契,自以为得计,还在欢喜,却原来情苗生根,牢据心田,于此时破土而出,再难克制。回忆宁馨岛一行,古仙留偈“月朗星城,宝镜双分”八字,既是依名赐宝,并且合璧成双,倒像有意撮合一般,不知是否前缘注定,可得结为终身之友?心方一热,想起适间情形,又生忧烦。那少女如是高城情侣,郎才女貌,一双两好,自无转寰之余地。即便不是,依己判断,高城心性那样爽直,如晴空澄净,霁月光风,杂念不生,能想到情字头上都难,何论明白己意,定下盟约。况其质秉纯粹,根骨厚重,就人品论,分明天仙中人,若为一己私心,前去纠缠,使之徒生烦恼,延误仙业,岂非爱之反害之?以前为吴哲跟齐桓情感太厚,相互牵缠,以致平地生尘,好些故事,没少拿人打趣,今朝临到自己身上,亏得一贯自负冷静果敢,竟也是瞻前顾后,百转千回,不知如何是好,较之齐吴二人事还要复杂,更令人头疼。可见为人终须厚道,自信太过,妄笑他人,不定何时就有报应。一念到此,惟有苦笑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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