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才,我有我的理想,我的理想不是这样实现的。”
成才沉默了一下,低声说:“你有没有想过队里为什么那么宝贝你?”
吴哲脑子里“嗡”的一声,他突然明白了成才的意思。成才不等吴哲回答,就继续说:“你的技术目前是全大队最好的,铁队他们当然得宠着你。可是能被老A挖来的人都不会差,下次选拔出来的技术兵就算比不上你,可也不至于差得太远吧?领导不都喜欢听话好用的兵吗?……”说到这里,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往事,成才的声音不自觉地尖锐起来,停了一下才放低了声音说:
“你说过搞技术的人最怕技术落伍,所以每天训练那么辛苦,你还要抓紧时间看那么多技术资料。可你要是像我一样,被丢到五班那样的地方呆上一两年,你说会怎么样?要是他们再在你的评语里鼓捣点啥,那就全完了。”
吴哲背上一层冷汗,半天才说:“A大队不会这样的……”
成才:“我离开老A的时候,队长给我的评语其实写得挺好的,说我因为怀念老部队,所以不愿留在老A……”黑暗中吴哲看不清成才的神色,只听到成才短促尖锐地笑了一声:
“……我们五班你也去过,三多肯定也跟你们说过,五班原来是702团有名的‘班长的坟墓,孬兵的天堂’,只有最孬的兵才去那儿。以前,我就是不想呆在五班,才拼了命去参加选拔,连伍六一都丢下了才挤进老A。说我因为怀念五班所以离开老A,谁信?!
“我刚回702团的时候,大家其实都知道我肯定是犯了错误被踢回来的。可有保密条例管着,我犯了啥错误谁也不能打听,谁也不知道,结果猜什么的都有。我和到连里送药的女卫生员说了几句话,马上就有人说我是因为生活作风有问题才被老A开了。本来我的训练成绩还不错,三连长和指导员是想把我留在连部的,可后来谣言传得越来越凶,连领导也没法留我,最后只好让我回了五班。”
吴哲一直觉得“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只是书上的遥远词语,他从未想过成才会有这样的经历,他甚至想不到自己的身边会发生这样的事。这种与战场截然不同但同样惊心动魄的凶险早已让吴哲的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手心里全是汗。
成才一口气说完这些从未对人说起的往事,只觉得心里好累,连声音都渐渐带上了一丝疲惫:“小时候,我爸常带我去看戏。我不爱听那些咿咿呀呀的唱,我就爱看武将打仗,什么杨家将、岳家将……可我爸说,别看那些武将那么厉害,只要奸臣一进谗言,皇帝下一道圣旨,就什么都完了。杨老令公七个儿子,一仗就打没了六个,杨七郎没死在敌人阵前,倒被潘仁美给乱箭射死;岳元帅够厉害吧?朱仙镇,八大锤,打得金兵鬼哭狼嚎,结果十二道金牌,岳飞还不是死在风波亭?
“所以我爸老教我,光有本事没有用,得‘处人’,把人处好了才成得了事。可处人……真的很难。去五班是我自己不对,我不该伤了我们连长;可你又有理想又有抱负,这么优秀又这么‘平常心’,要是你也……”
吴哲要不是和成才极熟,还真不易察觉成才话音里那一丝微颤。成才停下来,平静了一下才又开口:“吴哲,你说‘理想’,我能理解。我也有自己的理想,也为了理想努力过。可是,理想能不能实现不光是看你自己够不够努力,还得看很多别的。
“吴哲,我已经在这种事上栽了跟头,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再栽在这上面。就当我求你,你别再跟铁队硬顶了行吗?”
成才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等到吴哲的回答,忍不住起身来到吴哲身边,摇了摇吴哲的肩膀,恳求道:“吴哲,你要真拿我当朋友,你就听我一句劝行不?”
“成才,你恨队长吗?”半天没开口的吴哲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以前恨过。可后来想想,咋说也是我自己先当了逃兵,再说,袁朗说的那些话也有道理。而且,就冲他那样帮三多,他也不是啥坏人……”成才长叹一声:“现在我不恨他。”
又一阵长长的沉默后,吴哲低声说:“成才,你让我好好想想。”暗夜里,成才只听到吴哲的声音干干的,毫无生气。
成才叹了口气,按着吴哲睡下,然后拉过被子替吴哲盖好。成才正要回自己床上去,吴哲伸手拉住他说:“你先别走,陪我一会儿行吗?”
两人并排躺在床上,谁也没有说话。吴哲茫然地看着天花板,心乱如麻。
从小,吴哲的学业就一直很顺利;进了部队,他的学历让他也走得一帆风顺。再加上他的性格也受人欢迎,所以,除了在A大队特训的那几个月,吴哲无论走到哪里都众人瞩目,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众星捧月。吴哲曾不无得意地想,“少年得志”应该就是自己的写照。
吴哲不是不知道有阳光的地方就会有阴影,可是对那些阴影他只有概念,没有体会。虽然特训那三个月给他的打击不小,但正式加入A大队后,从领导到队友对他的器重与喜爱让他很快就恢复了一贯的开朗与自信。吴哲甚至还清醒地预见,老A的经历将会使自己今后的事业发展得更加顺畅。
可是,成才刚才那些话却让吴哲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看到,原来紧挨着自己这座阳光花室的就是污水沟烂泥塘,也许自己只要一步踏出就会像成才那样深陷其中,甚至可能没顶。
吴哲心底升起一股寒意,而成才身上传来的暖意此刻令吴哲觉得格外熨贴。现在吴哲想起那个背着最简单的行囊独自回到草原的成才,那个在流言蜚语中咬牙独自坚持的成才,心里除了一贯的敬佩,还泛起了一阵前所未有的辛酸与怜惜。
成才翻了个身,伸手轻轻盖住吴哲的眼睛,在吴哲耳边说:“吴哲,你已经尽力了,别想那么多,快睡吧。”
吴哲“嗯”了一声,说:“你也回去睡吧。”成才收回了手却不起身,说:“我等你睡着了再走。”于是吴哲不再说话,只在心里命令自己尽快睡着。
成才呼吸时的气息一下一下轻轻拂过吴哲的颈侧,吴哲下意识地让自己的呼吸也跟上成才的节奏:同时呼气,同时吸气,一呼一吸,一呼,一吸……吴哲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四十三
铁路看完手中的报告后说:“我不是专业技术人员,不太清楚这些技术层面。不过简单地说,就是你打算加强原定系统的安全性和兼容性,为以后的改造和升级做准备是吗?”
吴哲:“是。”
铁路:“也就是说,这是一个折中方案。”
吴哲:“是。”
铁路:“你不是一直说要坚持理想的吗?这么容易就放弃了?”
吴哲有点愤怒,但表面上还是很平静:“我并没有放弃自己的理想,但是,理想如果不兼顾现实的话,就会成为空想。如果不能彻底地改变既定现实,那么我选择把现实改变得尽可能好一点。”
铁路向后靠在椅背上,真正舒心地笑了:“我一直在等你说出这样的话,我想看看,你能不能自己明白过来。你很聪明,果然现在就明白了,不是等以后交了昂贵的学费才明白。
“吴哲,你要记住——职位越高,不得已就越多。将来你肯定能体会到这一点。我希望以后你的眼里不要只看到自己的理想,而要看得更多一点,哪怕那些东西是你不愿意看到的。”
吴哲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在铁路面前露出了一个真正轻松的笑脸,可是语气还是很正式:“大队长,我想我能理解您所说的‘不得已’,我之前应该好好体谅您的难处。”
铁路挥挥手,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用聊天的口气似乎很随意地问:“那你怎么突然想通了?”
吴哲坦然地说:“是成才劝了我,所以我认真思考了一下理想和现实的关系。”
铁路挑了挑眉,等吴哲出去后,才不动声色地点了支烟,然后踱到窗前往下看,正看见成才迎向刚走出办公楼的吴哲。铁路听不清吴哲对成才说了什么,只看到成才听完后居然兴奋得抓住吴哲的肩膀一阵猛摇,把吴哲的帽子都晃歪了,吴哲一手去扶正自己的帽子一手把成才的帽子也扯歪了,然后两人就哈哈大笑地打闹起来。
像是感染了那两个年轻人的快乐,窗后的铁路脸上也浮起了一丝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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