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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桓勉强笑了笑：“以前有人说成才是因为知道吴哲以后肯定要升，所以才这么巴结吴哲，这话我居然还曾经信过几分。现在想想，我真该抽自己一嘴巴。”

袁朗倒没听说过这话，所以有点诧异：“这是谁说的？”

齐桓没有回答，袁朗知道齐桓不想说，便转了个话题，问：“这话成才知道吗？”

“怎么可能不知道？成才刚开始给锄头做夜宵的时候就有人说了，不但背地里说，还当着成才的面半真半假地开过玩笑，不过成才没理会就是了……”说到这里齐桓停下来，想了想才接着说：“吴哲妈妈得的是胃癌，吴哲的肠胃也一直不好，怪不得成才要特别照顾他。”

这时吴哲已经和薛刚闹完了，两人又勾肩搭背地在一起嬉笑。袁朗已经听齐桓转述过成才昨晚的话，所以现在吴哲灿若骄阳的笑容反而让袁朗有一丝悯然。他长长地吐了口烟，却瞥见齐桓在一旁做了个深呼吸。袁朗不禁乐了，一边把自己抽了半截的烟塞进齐桓嘴里一边打趣：“看你这馋样儿，几天没抽了？你把你的工资卡交给你媳妇也就算了，怎么连烟钱都要省？”

齐桓嘀咕着“我乐意”深深地吸了一口。他正惬意着，只见成才把刚才一直在角落里没有吱声的许三多叫了过去，几句话之后，许三多又一脸阳光灿烂起来。

这一幕让齐桓微微皱了皱眉。他又深深地吸了口烟，对自己因这下榕树二人而对袁朗的判断第一次产生了怀疑感到有点不安。

没几天就到了队员们开始春节休假的日子。成才算是走得早的，而吴哲则要最后离队。成才走前的最后一个晚上，吴哲特意拉了他去找周炊爷。

周炊爷过年也要回老家，不过离队的时间在成才之后。吴哲把一个大盒子塞给周炊爷，笑嘻嘻地说：“这是我和花花送给大侄子的。”周炊爷见盒子里是个漂亮的玩具遥控车，心知价值不菲，便客气了几句。吴哲攀着他的肩，推心置腹地说：“周炊爷，您的小笼包真是没的说，如果能升级到鸡汁汤包甚至蟹黄汤包就更好了……”

周炊爷一听，冲着吴哲后脑勺就是不轻不重的一巴掌：“要不是成才磨着，我连小笼包都不伺候，你还敢向老子点菜？”

成才在一旁直笑，吴哲转身就去掐他的酒窝：“看我挨打了你还笑？胳膊向外拐，回家不带点儿好吃的回来饶不了你！”

周炊爷乐呵呵地看着他们闹，等吴哲掏出一包鱼干跑去逗周炊爷养的那两只猫了，他才把成才叫过去：“明天就走了？”成才点点头，周炊爷拍拍成才的肩说：“吴哲的事我听说了。成才你人实在，对兄弟有情有义，又会疼人，我要是有妹妹，准劝她嫁给你。”

成才笑笑，换了个话题，说：“炊爷，其实我也要多谢你以前照顾吴哲。”

周炊爷摆摆手：“别说这客气话。要说谢，我老婆的工作问题能解决，不也得多谢领导和兄弟们？”

成才很为周炊爷高兴，一边为他点烟一边说：“这趟回去，把嫂子孩子接来，以后你们一家人就不用两地分居了，多好！”

周炊爷忍不住笑眯了眼，叼着烟说：“是啊，老婆孩子以后就农转非了，孩子也能上城里念书了，我熬这些年不就是为了这个？”

成才和周炊爷私交不错，所以知道自从周炊爷考到了特级厨师证之后，就有不少外面的饭馆想聘请他。不过周炊爷一直不肯去，一来他舍不得离开部队，二来也想把老婆孩子从农村接出来。成才瞟了一眼周炊爷肩上的四级士官肩章，忍不住说：“炊爷，你已经四级几年了，该升五级了吧？”

周炊爷冲成才吐了口烟：“傻小子，好事哪能都让我一个人占了？队里好些人都盯着这几个随军名额，能把老婆办来我已经谢天谢地了。对了，”他凑近成才，压低了声音说：“我跟你说个事：后勤处的报告已经打上去了，政委也跟我谈了话，以后食堂要二十四小时有人值班，保证大家出任务或是夜训回来能有热乎乎的东西下肚。”

成才眼睛一亮，由衷地说：“太好了！”

周炊爷不禁有点得意：“这主意是我向赵主任提的。后勤要为一线服务嘛，你们流血流汗出生入死的不容易。再说，夜班虽然辛苦点，但炊事班的兄弟们也能多拿几个加班补贴不是？”

正说着，吴哲逗完猫过来了。周炊爷赶紧叮嘱成才：“报告是已经打了，但实行起来没那么快。这事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你先莫声张。”

成才连连点头，吴哲忍不住问：“你们聊什么这么来劲？聊菜谱？”

周炊爷嗤之以鼻：“你个吃货，就惦记吃！我正跟成才说，让他回去好好相亲，挑个好媳妇……”“炊爷你别乱说！”成才差点跳起来，却被周炊爷一伸手胡噜着脑袋：“都大小伙子了，还害什么臊！”

吴哲也笑眯眯地附和：“对呀，男大当婚，回去找个温柔贤惠的好姑娘呗！”成才看了吴哲一眼，不作声了。

直到从周炊爷那里出来，成才才认真地对吴哲说：“吴哲，我回家以后不会去相亲，更不会结婚。我不想心里爱着一个人，却娶另外一个。”

吴哲听了却只是笑笑，连脚步都一点没有停顿。成才说话的时候，吴哲的脸正好背光，所以成才看不清吴哲的笑容里有什么，只听到吴哲的声音一如往日：“三多跟我说他大哥的时候，说过在你们那儿，打光棍挺让人瞧不起的，甚至还会连带着一家人都跟着丢脸。再说，”吴哲微微侧过头来看着成才，从上方照下来的路灯光正好把眉睫的阴影投在吴哲眼睛里，那双眼睛便暗沉沉地黑了：“娶个媳妇生个孩子，这是你对父母的责任吧？”

两人顺着道路拐了个弯，继续向宿舍走，这回谁也不说话了。他们不自觉地两人成列，两个人的步伐只听到宛如一人的足音；路灯把他们的影子一点点拉长，一点点缩短，再一点点拉长，再一点点缩短……

两个并列的影子。

回宿舍的路真短。

吴哲是被用力摇醒的：“吴哲！醒醒！吴哲！！！”

吴哲终于从梦魇中睁开了眼睛。床头的小灯已经拧亮，但成才的脸明明就在眼前，看上去却一片模糊。吴哲用力眨眨眼，才发现自己满眼的泪，连脸颊都是湿的。

成才一脸忧急：“怎么了？做噩梦了？”

到底是特种兵，吴哲的眼神迅速恢复了清明：“是，做了个噩梦。”

吴哲的声音少有的喑哑，而刚才吴哲被魇住时的神情更是成才前所未见。成才正又惊又疑，吴哲已经跳下了床。“吴哲……”成才忍不住叫了一声，吴哲在浴室门口停住了，片刻后才回过头低声说：“我梦见我妈去世那天了。”

对那一天，十五岁的吴哲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毕竟妈妈已经陷入重度昏迷好几天了，医生也直言不讳地对父亲说“只是时间问题”。但是那天晚上，梦里依稀有一双温暖的手抚摸着他的头，有一个温柔的声音轻轻唤着他的乳名……吴哲在寒夜中惊醒，想也不想就赤着脚跑到父母房里。“妈妈！妈……”他喊，然后在一室冰冷的空寂中泪如雨下。

那一刻，虽然父亲并没有从医院打回电话，但吴哲还是再明白不过地感知了妈妈的逝去。

十年了。吴哲叹了口气，将一捧冷水泼在脸上。

十年了。生命源头永失依护的绝望与哀伤依然比痛更痛，比恸更恸。

十年了。明早的训练让吴哲没有办法像当年那样哭泣，反而让他只能尽快拭去脸上冰的水，热的泪。

从浴室出来，成才还坐在床上等着他。吴哲看了看放在床头的手表，对成才说：“我没事，你回去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