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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才道：“可是C3……”

袁朗打断他：“他们拼命要找的是你，每个有可能的线索都不会放过，C3应该有能力让自己昏迷上四五个小时。”成才低声道：“为了我……”

袁朗猛地回过身子，再次打断成才的话：“不是为了你。”他觉得自己有些严厉了，放缓了语气：“成才，你不应该这么想，有时候我忍不住要对你更严厉，是因为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比许三多，比C3更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对你寄予厚望，成才，不是因为你是一个好的狙击手，不仅仅如此。”

成才沉默，而袁朗好像要把一直放在心底的话都说出来：“以前我问过你，钢七连的口号不抛弃不放弃，到底是要不抛弃什么，不放弃什么，而如今我要问你，要成为一个好兵，或者更进一步，如果你要成为一个领导者，要抛弃什么，放弃什么。”

袁朗黑而深沉的眼睛盯着他，成才忽然明白为什么袁朗要选择这样一个时刻来告诉他这些话，高城沉默的开着车，对他们之间的对话不置一词。

他很想问一句：连长，我到底应该抛弃什么，放弃什么，难道在这一路上，我抛弃的还不够多，到底我应该坚持什么，在意什么，难道我所坚持和在意的东西依然不对。

然而高城沉默不语。

袁朗等他思考了几分钟，回头对高城道：“高副营长，为啥你的兵都这么难管。“

高城看都不看他：“好玉难雕。“

袁朗再次回头看向成才，狙击手皱着眉头，亮晶晶的眼睛里全是困惑。袁朗极尽温和道：“成才，如果你想不明白，我可以告诉你，你现在需要抛弃的，是你的过去。“

有时候，过去会变成心魔，对于成才而言，他的过去，在他看来不堪的过去，像是一张无形的网，束缚住他的手脚。有时候袁朗会有些后悔，当年用那么激烈的手段打掉他的根基，如果缓缓而来，是不是对成才更好一些。那个时候他是否也是，太过年轻？

成才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思考，他们穿过茫茫深夜，目的地终于近在眼前，高城把车停在威严的审判庭门口，成才走下车，袁朗和高城站在车旁看着他拾级而上，一步一步走的更高，他如同年轻的雏鹰，在经历了磨难和历练之后，终于试着张开翅膀。

高城道：“你个老狐狸。“

袁朗搓搓脸，他早已不再年轻，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疲惫，他似乎要把那些倦意狠狠的从脸上擦掉：“好不容易高副营长在，不把握这个机会好好削他怎么行。“然而这点疲惫也仅仅出现了一瞬间，他很快笑起来，一把揽住高城的肩膀，因为身高问题姿势还有些不大自然，袁朗道：”高城，我佩服你，如果只是我一个人，成才不会这么容易敞开心说话。“

高城配合的向袁朗的方向微微弯着腰，笑道：“怎么，你要请我喝酒？“

袁朗嘿嘿坏笑：“走啊，二斤对舍命。“

黎明即将到来的时候，夜的边缘泛起青白色，在黑暗里投射下第一道微弱的光，星子依依不舍的，依然缱绻的挂在近前的天际。成才数完楼梯，一抬头，看见那个修竹一样挺拔的身姿，就在他面前。

他们并肩一起，微凉的夜露沾湿了衣襟和发梢。离开庭不足两个小时了，成才等不及要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告诉吴哲，尤其是队长跟他说的话，他觉得自己想明白了，但却很想知道吴哲怎么看。

而他们讨论了太多战场和硝烟，唇齿都厌倦了那些血腥和黑暗，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沉默下来，远处传来这个城市逐渐醒来的喧嚣声，天光照亮了东方的天空，属于夜晚的最后一点寂静也即将散去。吴哲领着他穿过寂静的走廊，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声，成才比吴哲错后一步，正好能看着他的后脑勺，少校浓密漆黑的头发，成才悄悄地踮起脚，发现吴哲头顶有两个旋。

庭审即将开始，成才听到陆陆续续，审判庭里人声多了起来。等候室里只剩他们两个人，肩并着肩坐着，吴哲匆忙的翻看材料，发出哗啦啦的响声。成才才发现他们靠的那么近，他仍旧记得上次那个短暂的拥抱的味道，这让他心乱如麻。成才也抱过战友，也和许三多无所不谈，但是他知道这个拥抱绝不一样，他似乎依然可以感受到温热的怀抱，清爽而熟悉的味道，让他想靠的更近一些，再近一些。

有法警推门进来，打断了他的这一点绮念，法警向成才送了材料，向他示意：大概十分钟轮到他上庭。吴哲一边翻看材料一边说：“黄明昭和赵桐会作为嫌疑人出庭，可是咱们暂时没办法查到他们后面的人，成才，你只需要实话实说，没什么难的。“他侧过头，观察成才的神色，吴哲知道他的压力，在军事法庭上指认大校级别的军官，同时还被诬陷是间谍，从禁闭室逃亡至此，他知道铁路怎样坚持才为成才保留住了证人的身份，但此后漫漫的庭审和审查之路，前途未卜，他只能独自面对。

他总是独自面对，吴哲心酸的想，在无数通往成功的路里，他总是被动或者主动的选择那条最艰难的路，然而此刻，对面这个人抬起眼睛看向他，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和熟悉的梨涡，他们凑的太近，以至于呼吸相缠，让身旁一切噪音都寂静了下来。

吴哲向来有坚定不移的勇气和信心，却不知为何此时心跳如擂鼓，等候室里静悄悄的，他灵敏的耳朵能够听到，狙击手那具熟悉温暖的身体里，是与他一样杂乱沉重的心跳，在一阵狂乱的节奏后，竟然同步了频率。

成才说：“吴哲，这次上庭，我还真挺紧张的，大伙都付出了这么多。“他有些苦恼的看向吴哲。吴哲直直看往那双黑而亮的眼睛，握住了成才的手：“成才，不用怕，我会一直在。”他舌头像是打了结，伶牙俐齿统统不见了，酝酿了无数遍的那句话，就哽在喉头。他多么想给他力量，他不知道自己的爱是不是力量，也许这里不是一个表白的好时机，但是，吴哲握紧了成才的手，他想让成才知道，这一次，他不再是独自面对。

成才浑身关节如同灌了铅，没法动弹。他没法躲开执着的凝视，没法收回湿热的掌心，他能够预感到接下来吴哲真心实意的表白，他想打断他，他不知道应该什么回答他，说不行，或者说些什么道理？或者干脆拒绝他？不，都不是的。他心里有个声音在苦苦挣扎。

他一直将那张画像放在最贴身的地方，在某些时候，他拿出来看看，想象吴哲画这张画的神情，是不是像现在这样，温柔而亲昵，是不是也会像自己一样，想起往事会忍不住带着笑回味。

这是恋爱吗。他从没恋爱过，在他二十几年短暂的青春岁月里，没来的及跟哪个女孩子谈一场恋爱，他好像从来没有把爱情这件事情放在心上。然而这些美好的感情依然击中了他。

他们紧握在一起的手心出了汗，他听见吴哲终于清晰而坚定的说道：“我爱你。”

成才觉得爱这个字太沉重了，沉重到他下意识的想去握住自己的狙击步，而他马上发现他的枪并不在手边，他手中握着的不是枪，而是吴哲温热的手。

手握着手，肩挨着肩。

还有什么比这一刻心意相通更珍贵呢，他终于发现他最珍爱的，永不能抛弃和放弃的东西，来时路上，他抛弃了过去的束缚，而此刻，他又找到前往未来的力量。他好像一下子丢掉了满脑子乱糟糟的想法，他的瞻前顾后，他的困惑疑虑，他的裹足不前，统统抛到脑后，在所有迷雾背后，那个答案在他心里熠熠闪光。

他紧握住吴哲的手：“我也是”他温柔的说道，换来恋人在唇上点水一吻。

而紧接着，审判庭大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他站起身，向他的，他们的未来，坚定的走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