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这几个字,他觉得浑身上下都无比的轻松,像欠了人家许久的债一朝得以还清了一样。
袁朗拎着枪往回走,“我可不这么认为。”
刘明彦看着秒表都惊了,袁朗和拓永刚的成绩分别是1分37秒和1分36秒,组装枪支用了不到30秒钟,子弹全部命中目标。
袁朗带着三中队先行回了营,等拓永刚在宿舍区再见到他的时候天早已经黑透了。
是袁朗在后面先跟拓永刚打的招呼,“拓连长。”
拓永刚回过头,袁朗的帽子塞在肩章下面,脸上的油彩已经洗净,“袁队长也刚回来?”
“是啊。”
袁朗和拓永刚隔了十来步远,回答完拓永刚的问题之后脚步似乎放慢了些。拓永刚哦了一声,继续往宿舍楼走。宿舍楼里很安静,他可以清晰地听见靴子踩在楼梯上发出的啪啪的声音,他的,还有袁朗的,一前一后,竟是跟二重奏似的和谐整齐。
拓永刚一个萝卜一个坑地抬腿往上走,袁朗始终跟在他身后五个台阶的位置,不紧不慢不徐不急。他知道拓永刚在焦虑,因为短短的三层楼梯,他已经是第八次在踮脚的时候迟疑了。他估计拓永刚是有什么话想跟他说。果然,上了四楼,拓永刚就站在那儿了,袁朗忍俊不禁,怕被拓永刚看见,偏过头把笑容隐去,声音尽量地放平静,“你怎么不走了?”
拓永刚大力地吸一口气,伸手把帽子抓在手里,这是他的习惯动作,每当他觉得紧张或是想掩饰什么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做出来。他一扭身靠在楼梯扶手上,清了清嗓子,有些期期艾艾地说:“……我不太习惯你走在我后面,你还是到前面来吧。”
袁朗听了,扬起一个懒洋洋的微笑,随意地靠在墙上,与拓永刚形成一个对峙的姿态。漫不经心地抬眼看着他,又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怕我?”
很轻的三个字,突如其来却又直入拓永刚的心境。毫无防备的拓永刚惊异中对上了袁朗平静的目光,他从来不知道袁朗的眼睛也会有如此清澈的时刻,而且这样看的话,没有油彩遮掩的袁朗其实也是个眉是眉,眼是眼的俊朗的男人。突然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自己想到这些是一件很搞笑的事情,拓永刚自嘲地笑了起来,因袁朗直接的诘问而有些狼狈的心情好转了不少。
躲闪不是他的作风!他把目光从袁朗脸上上移了两寸,说:“怕倒不至于,只是有些不适应。”
“不适应?是不适应我的存在还是不适就你我现在这样的一种关系?”
拓永刚把天花板扫了一周,目光重新落在袁朗脸上,“也许两者都兼而有之吧。”
袁朗笑了起来,拓永刚也笑。
黄海飞听见动静从宿舍出来,结果就看见兄弟部队的中校和自己营里的上尉连长一上一下站在楼梯上,一个望天一个看地,各笑各的。那情景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诡异!
黄海飞不解地问:“袁队长,刚子,你们这是演的哪一出啊?”
袁朗和拓永刚对视一眼,袁朗笑着说:“没什么,刚才跟拓连长聊到了一个有意思的话题。”
黄海飞探寻的眼神投向了拓永刚,拓永刚把帽子顶在食指上转着,“时间不早了,营长,我回去了啊。”
拓永刚说完,三步作两步地蹿上了四楼。
袁朗跟黄海飞打过招呼,“黄营长明天见啊”也跟着上楼去了。黄海飞满脑子都是莫明其妙这几个字。
拓永刚把楼道尽头的窗户拉上。袁朗的手搭着门把,回头对要进屋的拓永刚说,“跟拓连长打枪很过瘾。”
拓永刚有些别扭地笑一下,“我也一样。”
“那个,可以帮我倒杯水吗?”
“义不容辞。”
“谢谢。”
熄灯号已经吹过,喧闹了一天的军营复归宁静。
袁朗端着一杯水坐在楼道窗口的窗台上,交叠着修长的双腿,对面就是拓永刚的房间。有着浓郁拉丁风情的乐声萦绕耳旁,拓永刚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开着台灯在写工作日志。从袁朗的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他伏案疾书的侧脸,神情专注,如果他把身上的迷彩换成衬衫,再戴副眼镜,恐怕袁朗会把他当成一个劳心劳力的都市白领。
袁朗呵呵轻笑,换了个更舒服一点的姿势,喝了口水,看向拓永刚的眼神里多了一些复杂的东西。
来第5师2天,他所见的、所感的、所闻的拓永刚跟一年前的那个拓永刚简直是判若两人,稳重、专业、有责任心,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是一名出色的青年军官。而那个齐桓嘴里“刺头儿”“八旗子弟”拓永刚仿佛真的是不复存在了。今天下午他跟自己比枪,竟能平心静气地跟自己认输,这在一年前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袁朗心里明白,促使拓永刚发生如此之大程度改变的一个原因就是他自己,或者说是拓永刚在A大队那一个星期的经历。毫不夸张地说,他给拓永刚上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课——挫折。挫折可以毁掉一个人,也可以成就一个人!一年前他从铁大队的办公室看着拓永刚上车离开之时就预见了他重新起飞的一天。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迅速,想必拓永刚是狠狠地用了一番功夫的。而袁朗同样没有想到他会以这样的一种方式见证他的成长。
“怕倒不至于,只是有些不适应。”
想起他在楼梯上说的话,其实不适应的又何止他一个?自己曾经的学员还是被自己开除了的学员变成了自己的教官,不说拓永刚就是袁朗自己也觉得有那么一点点不适应,不过就目前的情形来看拓永刚的反应比他强烈得多。这一点从他对自己恭敬有余,点到为止的态度中就能看出来。袁朗怀疑自己削南瓜是不是削得太狠了,在拓永刚们的眼里他大概是一个梦靥般的存在吧!
周围的光线倏然变暗,袁朗后知后觉地定了定神,头顶就传来拓永刚的声音:“袁队长,您不会是坐在这里睡着了吧?”
袁朗笑笑,到处找地方想先放下手里的杯子,拓永刚伸出了右手,袁朗老实地把杯子递到他手里。然后跳下地来,再从他手里把杯子端回来,说:“我看见拓连长这么晚了还挑灯工作,就在这里给拓连长站岗放哨啊。”
拓永刚早就放弃了让袁朗改口的念头,“您也不怕臊死我,我哪用得起您这个级别的哨兵?”
袁朗又笑了,很愉快的笑,如果他没有记错,这是拓永刚第一次用这样随意的语气跟他唱和,如同当初他跟吴哲他们说着皇帝的新装,可那时他只跟他较劲“跑死我愿意!”
“几点了?”
“十点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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