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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的芭蕉已经张开新叶,一旁的藤三七已经攀上黄葛树的枝头。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半个月。渝生的外伤已然全好,只是左腿的骨头要好全还需时间休养。阿明照常在隔壁的屋子里待着,忽然听到隔壁房间传来巨大的动静,阿明连忙跑进来一瞧,原来是渝生试图探身去拿桌子上的背包,不料碰到了地上。渝生见他冲了进来,急忙咧着嘴傻笑。阿明没有理会他,拾起地上的包,放到他的床头。

“我以为你不理我了。没想到你这么小气,我也不清楚是哪一句惹到你了。你如果是生气,直接对我发作出来就好,这样憋着双方都受气。”渝生无奈的说道。阿明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没有好脸色的瞅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渝生从背包里取出了一块巧克力,握在手里,他神秘的说:“我给你看一样你从来吃过的好东西。”阿明坐在他身边,依然没有说话,只是眼睛盯着他握紧的拳头。渝生摊开了手掌,说道:“看!就是这个。”阿明将那个用彩纸包装的精美的东西拿到手里仔细查看,终于眼睛含笑的说道:“咦!这是什么东西?怎么吃?”渝生拿起巧克力,撕开裹在外面的包装纸,露出了里面漂亮的金箔纸,顺着缝隙又完整取出了金纸,一块完整的巧克力呈现在阿明眼前。阿明心生疑惑,这东西外表黑乎乎的,闻起来并没有什么特殊香味,因此问道:“能吃吗?”渝生微笑着,说:“你试试就知道了”。于是,掰下一小块,往阿明嘴里塞。阿明见他亲手喂自己,内心泛起了一阵波澜,忙说:“我……我还是自己来吧。”还没等他说完,巧克力已经塞进嘴里。“好吃吗?”渝生问道。

阿明脸羞得通红,嘴里嚼着巧克力竟没有尝出滋味,而心里却尝到了渝生对自己的温柔。渝生见他出了神,又问道:“味道怎么样啊?”阿明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的笑着说:“刚我吃得太快,没尝出味道来。”渝生接着又把第二块喂到了他的嘴里,阿明心里感到无比幸福,但他生怕渝生瞧出异样,强忍着内心的喜悦,他撅着嘴说道:“其实也不怎么样嘛!吃起来苦苦的,还没有红砖糖甜嘞!”渝生急忙说道:“切!真是不识货,这东西在你们这儿,怕是一辈子也吃不上。你得细细品尝,别一口给吞了。我出来就带了这么点,要省着吃。”阿明见他这般,不忍笑出声来说:“既然这样,你就再给我一块,让我仔细品一品?”渝生不舍地掰了一小块,喂到了他嘴里,小声说道:“就当是报答你的喂药之恩了……”阿明本能的紧张了一下,他对喂药这个词尤其敏感,心里想着,难道他知道什么,于是小心的问他:“其实,这是我应该做的,药太烫,我也就一勺一勺吹冷了喂你,只怕你嫌弃我的唾沫脏了你的药呢。”渝生忙说:“我可没有这么矫情,男子汉、兄弟伙之间同抽一支烟、共饮一碗酒是再平常不过了,我怎么会嫌你呢。”阿明听他话里并没有提那用嘴喂药意思,想必他昏迷得厉害,并不知道当日的情形,于是放心下来。

阿明帮渝生收拾了房间,离门那一刹那,回眸笑着说道:“其实那个……巧克力真的很好吃,谢谢你。”还没等渝生回答,他便闪出门去,带上了木门。阿明忍不住内心的兴奋,跳跃着跑到河边,五月,河谷的野花争相开放,黄葛树的叶子和根须贪婪的疯长。他抬头向对岸的坡地望去,是惹娘家的油菜地,已经结上饱满的豆荚,这意味着惹娘家的油坊就要忙碌起来了。

茶坝村民每家每户都会种些油菜,每当春季来临,茶坝的山水田园之间都镶嵌上美丽的金黄,惹娘家经营着镇子上唯一的榨油坊,老油坊还是惹娘父亲的祖父那一辈就开始经营的,算起来也将近百年的历史。村民将自家丰收的菜籽通过原料的方式寄存在油坊,等到需要的时候就可以随时到油坊提取出现成新鲜的菜籽油,等价交换,童叟无欺,正是凭着给予村民最大的实惠,老油坊获取了大家的信任。

五月,菜籽开始成熟,惹娘的家里也进入了一年中最繁忙的时间。村民陆续将自家的菜籽运到油坊,经过称重,然后入库,等待合适的时机升华成滴滴香醇的菜籽油。

老油坊无疑是整个茶坝最宏伟的建筑。高大的油坊中间摆放着油坊最重要的工具——木制的榨油机,榨油机的一边摆着一台巨大的磨粉的石磨,另一边是两口大锅,一个用来炒制菜籽,另一个用来熏蒸碾碎的菜籽面。

每到榨油的季节,惹娘总是忙得不亦乐乎,老油坊里传出的声声铿锵的撞击,榨仓中飘出的阵阵迷人的油香,都提醒着村民去老油坊打新油的时间到了。

阿明和祖母相依为命,家里并没有多余的劳动力种植油菜。村里人都很照顾他家,都与他大行方便,这一面是因为阿婆救死扶伤,一般小疾微恙都无偿替村民医治,即便是大病都能免则免绝不多收人家分毫;这另一面大家都可怜她老来丧子,唯有一个养孙,伴在左右,着实孤苦无一。这曾阿婆心如明镜,却从不肯占他家便宜,每每有人酬谢,她总说:“大家都是穷苦人家出生,讨生活已属不易,酬谢自当心领,东西还请拿回。”因此,村民打心里更敬重这位善良而倔强的老人。

家里的油缸已经所剩无几。祖母叫来阿明,让他去老油坊打点菜油回来。阿明一听是去惹娘家,心里犯起了嘀咕,自从上次惹娘撑伞而来,已经有半个月不见她的踪影。“这段时间正好是油菜收割的季节,她家正忙,应当是没空吧。”阿明心里暗自想着,以此慰藉他紧张不安的心情。

阿明拎着油壶,脚踏着古老的青石巷,头顶是相互重叠的高高的屋檐,看不到晴朗的天空。说来奇怪,老天爷总是很眷顾惹娘家,每到菜籽成熟季节,便出奇得干晴少雨,赐予茶坝最为珍贵的阳光。茶坝人都摸清了这个规律,也都赶在这段难得的晴天里抢收菜籽。

走出一字街,向右拐进一个巷子一直向里走,便很快要到老油坊。阿明心里还惴惴不安,他怕见了惹娘不知说什么好,正踟蹰着,脚步已经到了油铺。这时,正值午饭时间,排队的人已经不多,只见三三两两的人守在油铺之前。

惹娘一眼便发现了躲在打油队伍之中的阿明,她却故意装作不知,若无其事的继续记录做账。阿明排在队伍之中,发现铺子里帮着惹娘打下手的是一个面生的小伙子,跟他年纪相仿,生得机灵聪慧,行走如风,看他的手势动作,相当娴熟,想必是从小练就的工夫。阿明正注意着那少年,不想已轮到他打油。惹娘显得很从容,像对待普通村民一样,寒暄之后,便问:“打满吗?”阿明倒觉得意外,怔了一下,然后说道:“嗯,请帮我打满。”那小伙子接过油壶,利索的从大缸里舀起一小竹筒的油,眼睛如尺子般确定好距离,不偏不倚,连成直线的油滴刚好灌入狭小的壶口,不一会儿装满了油壶。惹娘的笔在账本上迅速飞舞,算盘啪啪作响,片刻便算好了价钱,惹娘没有正眼看阿明一眼,边记边说道:“一共是两块三毛,就收你两块。”

阿明时刻记着祖母的叮嘱,虽是三毛的钱也不敢怠慢,于是说道:“谢谢你的好意,我还是给你两块三毛吧。”说完从兜里掏出一些钱,点好之后,一把掷在案头,步伐轻快的离开了。

小跑回家的路上,阿明一面回忆着方才镇定自若的惹娘,对她的反应很是不解,另一面在她一旁的伙计着实引起了他内心的不快。

第9章 第 9 章

午后,老油坊的客人逐渐稀疏,惹娘做好今日最后一笔账,归置好物品以后,便往阿明家走去。只见阿明正坐在窗前,望着外面的街道发呆。惹娘向阿明打了个招呼:“嘿!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阿明这才反应过来,忙说:“没什么。在看今天的日头,多好啊,茶坝难得有这样的晴天。”

惹娘撅着嘴说道:“怎么不去陪你那受伤的朋友了?”

阿明答道:“你是说渝生吗?他现在恢复的挺好,骨头正在愈合了,不需要我陪他了。”阿明的语词中有一种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暧昧。

惹娘抬高了声调,说道:“既然如此,我倒想见见他了。”说着,脚步迈进了院子,跨入了渝生的房间。

惹娘与渝生的视线正好相对,他们相互打量着对方。渝生先开了口,说道:“想必你就是阿明跟我提到的青梅竹马的惹娘吧?”惹娘答道:“嗯。”这个时候,阿明也跟了进来。惹娘盯着渝生,见他是个二十多岁的大叔,想必与阿明年龄上的鸿沟已然不小,更别说见识阅历之间的差距。于是她颇有礼貌的说:“叔叔,您好。小辈名叫谭惹娘,和阿明是从小玩到大的街坊邻居。”渝生先是楞了一下,然后笑着道:“嘿嘿!不错,我比你们大十岁,这样称呼也没啥不妥。”惹娘接着说:“你的伤势应该好的差不多了吧。我想再有十天半个月能够痊愈了。到时候,我和阿明领着你好好在茶坝转一转。”渝生说:“谢谢你的好意,我还是打算伤一好,就赶紧启程回家去,这么久跟家人没有联系,他们一定很担心。”惹娘点了点头,说道:“那是应该的。不知道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渝生说:“父亲走的早,现在就剩下母亲和一个已经出嫁的妹妹。”惹娘继续追问:“我看叔叔您,一表人才竟还没有成家,真是感到意外,我们茶坝男儿十六七岁娶媳妇的再正常不过了。”渝生笑着说:“我们那情况不太一样,我是还没遇到合适的。”

见惹娘似乎还有追问的意思,渝生抢先笑着问道:“我看你这小姑娘爱打听人家的隐私,是不是想嫁人了?”因对渝生有了大概的了解,惹娘放下了防备,稍放轻松的说道:“如果我要是看中了谁,定要赶在女儿会的时候,对他放声高歌,以表情谊,他如果接受最好,即便不接受我,只当是对自己有个交代,也不至于遗憾了。”

渝生瞧她神情自若,自信满满,顺嘴说道:“我看你真有股女中豪杰的英气,敢爱敢恨,哪家男儿不会喜欢呢。到时候你只管唱,就怕男人们争抢呢,你到时候挑花了眼!”惹娘虽大方直爽,但听她这番话不禁显示出了小女子的羞涩,红了脸,不再作声。

阿明见他俩都沉默不语,便岔开话题,问惹娘道:“最近油坊很辛苦吧?”惹娘答道:“是啊,一年中就属眼下最忙了,茶坝雨多晴少,如果迟了,油菜受雨,那就不好了。”阿明继续问道:“我今天看你身边那个小厮倒很机灵,手脚勤快,他是谁家孩子?”惹娘反驳说:“他是我家油坊师傅老谭的独生子,名叫阿宝,不是什么小厮,说来有缘,他与你我都是同年所生,当我见到他的时候也觉得格外亲切,后来成了好朋友,只是他一直在油坊帮忙,很少出门,所以你瞧着面生。”

“你说的那个老谭就是经常帮我家修缮院子的那个谭工?”阿明问道。

“嗯,就是他。”惹娘点头道,接着将这阿宝情况,一一介绍。原来,阿宝也是个可怜的孩子,母亲在十岁那年便因病离世,他与父亲相依为命,因为老谭油访工作忙碌,脱不开身,就求了惹娘家收留阿宝,留他帮忙打打下手,这一来方便照应,二来也为家里增加收入,老谭出了在油坊工作,闲暇之时也帮着邻里做一些木匠的活计,替人打打家具、修修板凳、整整屋顶,这些年也帮了阿明家不少的忙。这阿宝生得伶俐,自从到了老油坊,好学多问,吃苦耐劳,没过多少时日,便什么活都干的得心应手,帮了油坊不少忙。

阿宝是个吹口哨的高手。路边的任意一片树叶在他嘴里都能发出动听的音符。据他所说,这是小时候祖父所教,祖父曾用一小截竹管,做成简单的笛子教他吹奏,他生性聪明,触类旁通,竟学会了这项吹树叶的特技。

听完,渝生饶有兴趣的说道:“什么时候把他叫来,我们好开开眼界。”

惹娘说道:“那都是些雕虫小技,入不了眼的。有时间我把他叫来,大家一起摆摆龙门阵,认识认识。”惹娘继续说道:“时间不早了,我就不再打扰了。”

惹娘推开了房门,阿明说道:“我送送你吧。”于是跟着出去。两人一前一后沉默的走着,似乎都有话说,但似乎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夜晚的空气潮湿而凝重,惹娘忽然定住了脚步,转头向着阿明说道:“我本以为外乡人有什么特别,结果和我们茶坝人没什么两样。”她拍了拍阿明的肩膀,语气变得有些快活的说道:“你好好照顾他吧。有时间来油坊找我玩。我先回去了”然后眨了下眼睛,轻盈的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10章 第 10 章

时间又过去了一个星期,茶坝的天气变得愈发湿热。渝生的腿伤也日渐痊愈,阿明想起那日惹娘的邀请,想着快到月底,老油坊的工作也接近尾声,应该不会太过忙碌了。于是向渝生和祖母告别一声,便出门去了老油坊。

阿明来到老油坊的铺子,见惹娘和昨天那伙计在整理铺子的物品,他并没有上前主动找招呼。惹娘忙碌着,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阿明的身影,她马上直起了身子,满面笑容的说道:“你来啦!进来等我一会儿吧,我很快就忙完了。”那一旁的伙计也寻声瞅来,说道:“你就是阿明哥吧。惹娘姐经常向我提起你哩!”,阿明向他挥了个手势,回答说:“你就是阿宝。前几天惹娘还夸你身怀绝技哩!”阿宝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说:“要不,你们俩先去吧。接下来的活,我一个人能应付了。”惹娘面带惭愧的说:“那就辛苦你一下了。”于是放下了手中的活,用麻布揩了揩手,对阿明说:“你还没亲眼看过榨油吧?今天是今年最后一次榨油,我领你去瞧瞧。”说完,带着阿明往院子里奔去。

穿过一段昏暗窄小的走廊,眼前变得豁然开朗,高耸的柱子撑起了宽敞的空间,屋子的正中央放着的就是油坊的核心部件——榨油仓,它是由一棵完整的巨木组成,木头内部被挖空形成仓体,里面放置包饼,塞入木楔;最难以置信的是那个巨大的撞锤,由一块重达两三百斤的青石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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