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头一着慌,其作用便立竿见影地落在了打着牙齿的舌头上:“王王王…”
不料秋维仍是含笑瞅了他片刻,直将这壮年男子满身的鸡皮疙瘩尽数唤起,这才若无其事地笑道:“汪汪什么?喊狗不成?”
这男人的心思着实难猜,身上煞气较之秋笙有过之而无不及,笑起来非但绝无半分暖意,倒是冷飕飕地引人发颤。陆允当即直身而跪:“王爷饶命…小臣不敢有半分不敬…”
不敬?
秋维脸上笑容微敛,直截了当哂道:“就晾着陆大人这副举世无双的软骨头,不敬这等大事,恐怕是做不出来的。”
这明明是害人尊严的话,此时听在陆允这儿,却是十二万分的顺耳,忙不迭地陪笑道:“王爷慧眼识人…”
秋维不愿再多费口舌,长些眼力见儿的诸位大臣也识趣地不再上奏开口,他缓缓将固定在拇指上的祖母绿扳指轻扳了下,低头道:“江南既已平复安定,现如今也大可放心,至于诸位所道听途说来的的什么朝中银两周转不灵的消息,尽可全然不去相信。在陛下安然归京前,凡事皆以本王口中所出为准…董大人、胡大人。”
董琦、胡天都出列:“臣在。”
“回头整顿整顿京城附近诸多地域的银两财货状况,等着战事一平静下来,国库便该有余力去兑换先前欠下的纸票。董大人,边远地区倒可暂且放放,先将这周围王权富贵安定下来,必要时候,调京城御林军镇压住,断然不可在眼下重振威风时再出偏差。”
董琦上前接了军令,这老头子自从几年前在威州一战中被炸得七荤八素,至今双耳仍然有些嗡鸣,逼不得已只好练就了读唇语的本事,鼻梁上架了副好不可笑的琉璃镜,一双芝麻绿豆小眼在那透射中显得愈发古怪蹊跷。
他直挺着腰背慢慢低下头去,听到秋维四平八稳接着道:“大冷的天儿,且先都散了去…陶大人,江大人,劳烦一留。”
内侍会意,吊尖了嗓门喊道:“退朝——”
议政殿中众人纷纷作鸟兽散,一时间安静下来,内侍上前几步将四周侍从都悄无声息地带了出去,回身带上了殿门。
熏香里头透着些许为不可察的冷意,这无论喜怒皆是一张素淡面皮的王爷抬手喝了口冷冰冰的普洱,连唇齿间都隐隐渗着寒意,声调低沉:“皆是可信之人,你且出来罢。”
陶清林好歹算是有过一两回经验之人,总没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给吓瘫了,草木皆兵的江辰却还是新鲜不过的头一遭,反应过来再威严肃穆不过的议政殿中竟还有旁人存在,差点儿没忍住炸开一身寒毛,临了总是默默忍下,抬头看了看房梁,这吊着的半口仙气却险些咽回去,只吓得满面惨白,神魂不复。
原他头顶上正吊儿郎当地竖着个男人,他维持着蝙蝠般的吊诡姿势半天不动,似乎是犹豫不决许久,好整以暇地收拾打理了一番自家装束,这才飘飘忽忽地晃悠了下来,端正跪在秋维面前,一丝不苟地磕了个头:“参见王爷。”
而秋维却连个正眼都吝啬得不愿给他,只冷冷斜了眼过去,便道:“挑简明扼要的说,别耽搁时间。”
“是,”转身换姿为直立,男子字正腔圆道,“陶大人、江大人,江南一战历时过长,大战期间,军饷、军火、军械及周转朝中一系列银两皆是如今的大越承担不起的。王爷借助先前游历江湖十数年的本钱,在江湖各大门派借的借抢的抢,又从天渊寺和巫蛊寨调取了大批黄金白银,这才勉强填补上了国库的亏空赤字。凭借王爷眼下的势力与信誉,除了南疆巫蛊寨寨主之外,其余皆是宽限了朝廷数十年时间慢慢偿还债务,所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便更是无一人胆敢质疑王爷的所作所为。”
与资历尚浅的陶清林相比,江辰多多少少还是对南疆有些了解,也有些闻声色变的意思:“寨主不肯同意不成?”
黑衣人微微侧眉看向秋维脸色,得到允许后方才答道:“那倒不是,最不怕的便是南疆揭竿起义要造反,大越随随便便一棍子就能把这小破地方砸个底儿朝天…”
他顿了顿,声调微沉:“只是眼下,这满身毒虫子的臭婆娘,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第79章 落刀
楚翛未曾下死手将萨满川木的脑袋转着圈割下来,其中缘故无非是牵挂着秋笙大概还有些要紧事要从这人口中问话。眼眉一斜,却见竟是吊着一双血红双眼的万岁爷承影剑出鞘,冷冰冰剑锋舔了倒地之人脖颈一圈,干净利落地放了血,胡乱抹了把满面淋漓鲜血,微微扬眉看过来。
他眼中仍是向外隐隐约约渗出血来,纵然是遮天蔽日的昏暗地宫之中,仍被不知何处透出的光辉刺得眼眶酸疼。秋笙一面勉强支撑着沉重眼皮,脸上却露出些许地痞流氓式的邪笑:“还当寨主是个多金贵的客人,看来不过被这心机小老头耍个团团转罢了。这么个狗洞放在京城中,连朝中最最卑贱死囚都不屑于此,寨主倒是十足的安之若素,这心态精神倒也是常人难以想见之高度…”
寨主与楚翛缠斗许久,这两人无论是从刀法剑术,亦或是轻功步法上来说,都是难分伯仲旗鼓相当。眼下又都是拼了各自性命求一结果,不过须臾一炷香工夫,两厢已是大汗淋漓难以为继,双双停顿下来,看向那聒噪不休的半瞎。
秋笙迷蒙模糊的瞳孔间影影绰绰立着两个人影,八风不动地用力眨巴了两下眼睛,也将两人的大致轮廓认了个七七八八,刻意避开楚翛难辨情绪的目光,转而对着寨主挑衅道:“当真可惜,如今阁下金钱树已断头于鄙人剑下,寨主不如委屈委屈,跟秋某人做个交易可好?”
寨主冷笑道:“作何交易?”
秋王八蛋面不改色继续瞎扯:“自然是金钱交易,南蛮当年给你多少银两收买南疆将金辉土尽数交付,我大越自当以双倍价格转来,如何?”
他话音未落,却听风声一变,两眼狠狠一眯,只见那女子不知猛然间被搭错了哪根筋,竟毫无征兆地举剑迎面劈来。她使的是柄剑柄极短而剑身极软极韧的一对短剑,这东西虽说不方便控制还容易自伤其主,却也有着寻常刀剑难以想象的灵活程度,眼瞅着剑锋破风直冲他下盘而来,不知怎地,竟是于半刻间横过剑尖,冷冷一剑便直勾勾冲着心窝口撞来,片刻间一套虚招耍的着实巧妙。
秋笙原本还企图凭借这一星半点的视线判定敌方攻击位置,然而在寨主头一回转换方向时便彻底放弃。她剑锋转的太快,而他这双近乎半瞎的倒霉眼珠子别说判定最终攻击落点了,就是跟上她刀锋的转换速度都无比艰难。在这种情况之下,留着这双眼睛纯属就是鸡肋,半点儿忙帮不上不说,还净给他脑子里灌输些错误信息,好不混乱。
旋身撤步,随手撕下一块长布条蒙上双眼。在视力被全线阻隔的情况之下,听力变得格外清晰分明起来,一呼一吸间,抬手便精准对上了那汹涌而来的刀锋,吃住力道,正要反身回击时,却听那人浅薄呼吸蓦然间靠近数步,肩上重力顿时一轻,转而不过半刻,手腕处竟是轻轻一痛,知是那人的手笔,倒也懒得躲。任由那针尖带着些泄愤的气力狠狠捣进了穴道,着实耐不住疼痛,闷哼一声,却已被楚翛借力打力往后推了半步:“少来碍事。”
秋笙也不知怎得,猛然间就从这句半阴冷半埋怨的轻叹中听出了无限缱绻深情来,嘿嘿轻笑几声,却到底没拿这话当回事,转眼间竟是再度横过承影剑劈去,堪堪扫过楚翛与那女人相交在一处的刀锋,瞎巴着一双眼睛,透过层层叠叠的白布看向身侧人,玩笑道:“放任你跟这妙龄佳人胡作非为么?倒真是嫌弃我碍事了不成?”
他这副尊容掺和到这战局中来,幸亏早些年岁在京城中有过一段眼神不好借耳力衣食住行的经验,否则除了给满头大包的阁主大人添乱之外,可谓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寨主冷冷盯紧了眼前的半瞎,凉薄地倒吸一口冷气,借助体内沸腾的热血微微暖化,复又轻巧吐出,顺着唇角缓缓蜿蜒而下,竟是条遍体赤金色泽的小手指蛇,鲜红妖异的蛇信一伸一缩间,稚嫩却致命的毒牙隐约可见。
“大越朝廷逼人太甚,我南疆已做出历朝历代以来最大让步,却仍是未能让秋家猖狂子孙略有收手,想来陛下欠在鄙人头上的数笔债务,当是再不清算了罢?”那小蛇晃晃悠悠地沿衣领而下,姿态优雅清丽至极。眼瞅着就要磨蹭着浑身冰冷鳞片接触到地面,楚翛轻轻皱眉,不落痕迹地挡在了秋笙前头。
他自以为这番小动作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那瞎子早练就顺风听万里的本事,这鬼地方虽说无风可顺,却好在秋笙早对他身上那略可琢磨的清浅气息再熟悉不过,加上这距离离得着实太过接近,阁主只略微挪动脚步,一动一静间便俱在他手掌心之中。
秋笙心知此番行径着实是自己做得太过分了些,楚翛隐晦却难以掩藏的怒火他全然感受得到,眼下却更是明白,这人终归还是护着他的。
他脑子分两半,一边斟酌体味着这人别扭而细腻的温柔,半点不舍错过漏掉,另一边却在细细思索寨主方才这话中深意,琢磨片刻,反应过不对劲来:“都多少年前的陈谷子烂芝麻的小破事儿?那债务虽说拖欠的时间长些,寨主深明大义还是要体谅体谅,这大打仗的,哪有工夫攒钱还债呢?若没记错,该是去年八月十六刚刚清完最后一笔?寨主贵人多忘事,莫不是记不得了?”
楚翛半挡在他身前,极轻极浅地皱了下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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