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寒风渐凛, 院外黑得不像话, 静得不像话,好似今日欢庆热闹的场面是一场幻觉, 前一刻尚浮荡于眼前,下一刻, 已被凌厉的冬夜风刀碾得无影无踪。
袁家大厅, 厅门虚掩,厅内点了烛烧了碳, 将端坐饭桌边的二人烘得暖,将此二人面上神情映得真。
“嘿嘿嘿,诶呀, 看来咱们很快要抱孙子了,诶嘻嘻……”
袁父一身橘色厚棉袄, 整个人包得鼓囊肥实, 一只手夹在二郎腿间,一只手捡着桌上一撮瓜子嗑得倍儿有劲, 红光满面,持续一整日的兴奋于此一刻更进入另一层境界。
另一端,同样一身喜色服饰的袁母自怔愣间回神,品味过孩子爹话中的寓意, 面色骤然灰白了一半,努力平静心绪,装出一副喜上眉梢,半带正经,接茬:“没个羞!”说着,站起身来。
这姿态,可把她当家的急坏了,当她要作甚,连忙阻道:“诶嘿,干啥去?”坏人好事当心遭雷劈。
“我能干啥?去厨房!”白眼。
“别呀,再等会儿嘛,孩子们还没出来咱就先吃么,人新媳妇才进门,多失礼。”
袁氏也急了,心底里乱糟糟的她,闹小脾气,能冲着谁发飙?不只有眼前这人:“哦,新媳妇才进门不懂分寸折腾半天让长辈饿肚子等着就很有礼是吧!你未免有点太没架子!”
“好啦!要说你就说安儿,人女娃家家的你说这个损不损!”
“有你这么说自己娃的么!我可没损谁,秋月丫头能嫁过来是咱家安儿捡了大便宜!”
这下换当爹的不愿意了:“嘁,咱家安儿也不差……”
两位长辈各有各的心事,各有各的不乐意,你来我往吵闹斗嘴家常便饭,不输那新婚粘腻的二人。到底廿十年夫妻,吵嘴,也只是吵嘴罢了,不会鸡毛蒜皮往心里去。
他们往心里放的,从来是大事。
一个,盼望自己身体健康多活些年头,有生之年能儿孙满堂享天伦之乐。
一个,盼望丈夫身体健康多活些年头,孩子幸福平安,母女二人不再终日为某个弥天大谎而烦忧愧悔。
对话间,袁氏已点了油灯,拢拢衣领拉开厅门,回头问一句:“等半天,柴头碳都要熄了,我再去添两根,你要不要红碳,给你夹个火笼?”
“不用,关着门咧!一会儿吃完就回屋,锅里留点热水就成,洗把脸洗个脚再躺被窝才暖和。”
“嗯。”
如此看来,袁氏夫妻相处间,是多年相扶相持的默契与融洽,岂会是一句两句无伤大雅之口角能破坏的。
话毕,袁氏出得厅,掖上门端油灯去了厨房,留下那人在厅内继续嗑瓜子,畅想未来儿孙绕膝之福。
又过了半刻,天色越发昏沉,风速愈有加大之势,厅门被推开,进来的不是孩子娘,是那终于折腾完的俩娃。
“爹,我娘呢?你们吃了没?”
进厅的二人已换了常服。袁少安红光满面,精神头十足。她身后的耿秋月则眉眼含春,垂着眼羞得不敢看向长辈。
长辈打眼瞅瞅她二人,心中有数,笑眯眯道:“没呢,等你俩。你娘在厨房热菜呢,去帮忙啊。秋月丫头,过来坐。”
倒是亲疏有别,呵呵呵……
亲儿媳妇秋月丫头垂眸应一声:“嗯。”随即拖着微微犯软的身子,入堂落座。真是羞死个人!
“不是说了让爹娘你们先吃么,您还要喝药的,等不得!哎呀我去厨房看看。”
念念叨叨着,少安心满意足,傻傻笑起来,让她才破瓜出血的媳妇儿好好坐着,自去了厨房。
彼时,袁氏才又往灶膛添了根柴,准备揭锅盖再加半勺水温着。少安摸着黑到了门口,推门进去,
“娘,可以吃饭了,我来帮您。”
袁氏回头,望向女儿的眼神带,责备又无奈:“哟,舍得出来了!秋月呢?”
“嘿嘿,娘!”少安挤出少女感满满的羞涩不依,扭了衣角拿肩膀蹭蹭娘亲,示意对方快快停止取笑她,又道:“娘,还剩没剩有今儿的鸡汤呀,我想热了给秋月喝。”
脸皮厚如袁少安,在知根知底知她心意的亲娘跟前说这意味甚浓的言语,也不禁犯了真真切切的羞,说到一半红了脸,也不管被问的娘亲理不理会,自顾自行动开来,揭了一个又一个锅,找着剩下的半锅煮鸡鸭的汤水。
“有嘢,娘我热一下这个昂,您先忙活吃夜饭,锅里的菜都热着呢吧……”
这个死孩子!倒也真是好意思说!袁氏瞅瞅她,再瞅瞅她,摇摇头长叹一记,教她,
“用小灶烧,加几个红枣,烧滚了就好。”
少安听得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一时感动滋生,抿抿嘴吸吸鼻子:“诶,好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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