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我睡得正熟,一阵嘈杂的声音把我吵醒,我睁开迷迷糊糊的眼睛,走到边,只看见裴大人推开院门,,手上提的灯笼随意一扔,醉倒在院子里,毫无风度地横躺着。
我赶紧叫醒老年去煮醒酒汤,自己打了盆热水为他擦洗脸上的灰尘。
他一个劲地说胡话,有时喊着“裴原”,有时低念“楚阁”,还将我甩开,害得我跌在地上,胳膊摔地一片青,一片紫。
老年隔着半个院子向我摊手—祖屋简陋,煮不了醒酒汤。
我看着裴大人通红的脸,也不知哪来的胆量,提起一桶井水向他身上和脸上泼去。
“清醒了吗!”
裴大人颤抖了一会儿,缓过神来,睁开醉眼,看了我好一会儿,才又笑道:“涟漪,你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缓缓点了点头。
他瘫倒在地,笑容夸张,绝望的声音好像旋涡,要把所有人带入他的悲伤。
“我早就查到了,没有告诉你罢了······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是被爹娘卖掉换钱?不,那根本不是你爹娘,你亲生父亲叫聂海利,前任关河府都尉,治下不严被人弹劾罢官,之后花天酒地,犯花柳病死了!你亲生母亲是他府上的丫鬟,害怕被善妒的大夫人暗害,逃回老家常乐镇,难产死后把你托付给兄嫂,然后······”
“ 别说了!”
我捂住耳朵,歇斯底里地喊道。
“你不是想瞒着我?为什么不瞒一辈子?”
我质问他,眼眶通红,血丝遍布。
“我也想问他们,为什么不瞒我一辈子······”
他对月喃喃自语,泪水顺着没有知觉的脸,淌满胸襟。
我缓和了一下自己知道身世的心情,“他们?大人,你见到谁了?”
裴大人重新闭上了眼睛,不久,睁开,站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声音略沙哑。
“对不起。”
我终于支撑不住,跌落在地,捂面痛哭起来。
裴大人郑重许诺:“涟漪,若你不嫌弃,便叫我一声兄长,我裴宁在世一日,便一日不教你受他人侮辱,护你一世平安。”
兄长?
我恨恨地看着他,脱口而出:
“那楚阁呢?”
他一愣,半蹲下来,抚摸我的脑袋,柔声解释道:“你们不一样······
我此生没办法教他免受情劫,但至少可以护你至白首之时。”
我必须承认,裴大人实在聪明,他从不给我俩尴尬的机会,打一开始就处理好了最难解决的一部分。我那从未说出口的话,倒也真的不必再说。
不久,我们三人返回江华裴府。
本朝帝君对臣下疑心慎重,派了几波使臣来东南,一路奏斩了许多官员,江华作为南部重城,自然不在例外。
裴大人再没有亲自抓捕逃犯那等功夫,每日与属下在府衙内整理帐目,追诉欠税,短短几月,人好似老了十岁。
他本人也像真的衰老了一样,不再一个人孤零零得作画、抚琴,行事圆滑许多。那些关于奇怪道士的传闻,也渐渐为人们遗忘。
朝廷似乎忘记了他这个人,忘记了他这个前朝最富文采的状元,漫漫数十年,他一直留在江华,为城中琐事操劳,为豪贵刁难,几十年如一日。
他也真的遵守了承诺,一辈子护我长安,待我如亲妹,终身未娶。
我早料他,按他的操劳程度,早逝这件事,并不难想象。
但真的坐在他病榻前,我年过半百,依旧难抑泪水。
他病的一塌糊涂,两眼空洞,声音断断续续,嘱托我和老年一些事:
“我······我在常乐镇有一处宅子,你们可搬去······搬去那里······地契在我枕头下······”
“我不走!”我嚎啕大哭起来,“住了几十年,你凭什么赶我走?”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伸出手,如当初般摸我的脑袋,“涟漪······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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